繁花之城，绿化极好，随处可见花团锦簇。
走在街道上，彩绘外装的多层建筑鳞次栉比，馨香伴随着呼吸充溢全身，路边叫卖小吃的商贩，开门迎客的武器店，擦身而过的重甲骑士，虔诚祈祷的统合神教修女，发传单的冒险者公会猫猫头看板娘……
这是林可做卧底的第十个年头。
本是大夏皇朝一位除了颜值以外平平无奇的、农民的儿子，八岁那年阴差阳错地卷入了绣衣卫的事件中。
年幼无知的他，莫名其妙地加入了绣衣卫，大夏最高特务组织。
然后，来到西方，当卧底。
繁花之城属于天狼星领地，天狼星领地属于伊诺莉王国，而伊诺莉王国和大夏皇朝，是大陆上针锋相对的两个超级大国。
近年来，林可同志就扎根在这里，发展自己的街头情报网，多次完成组织的任务，思想过硬，业绩突出。
是个好同志。
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几圈，确认没有尾巴，拐进暗巷里换了身衣服，遮住脸，来到一处小旅馆，上了天台。
听说卧底和天台更配。
联络工具是直系上司左梦云的本命灵具，「千镜一面」。
发动灵力召唤出这古朴的凰纹铜镜，便可与左梦云视频通话。
镜中的左梦云，一如既往笑得没心没肺。
“啊哈哈，小林林！最近过得如何？换季有没有花粉过敏呀？姐姐我可是戴了半个月的口罩呢，呜呜呜……”
林可翻了个白眼，无关心：“人质我救了，怎么又是她？这个雪之下有菜是有毒吧，灾星体质？”
左梦云怪笑道：“怎么，英雄救美救腻歪了？跟你讲，和她搞好关系没坏处，她父亲在菲卡商会举足轻重，上面正在设法获得他的支持。菲卡族战时一直保持中立，最近大夏和伊诺莉的和平协议快要签了，商人们也逐渐开始活动筋骨……”
“想太多了吧，菲卡族那些墙头草怎么可能喂得熟……算了，这是上面的决策，我也不好妄议朝廷。我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
林可脸上写满了嫌弃和怨念。
“我什么时候能回大夏？”
“做完这次任务……”
“少忽悠我！”林可炸毛，“这话我都听了不下九千次了！明明说好是三年，可三年之后又三年，三年之后又三年，都快十年了老大！”
“你对我态度好点行不行？”左梦云嚣张地说道，“现在整个绣衣卫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的身份，我回去把你的档案烧掉，你一辈子做伊诺莉人，也不用我烦了。”
林可乖乖闭嘴，郁闷吃瘪的情绪毫不克制地写在脸上。
在左梦云面前他是真实的，从不演戏，毕竟这姐姐知道他全部的底细，他的特工启蒙教育，就是左梦云的功劳。
演，没有意义。
而当年若不是左梦云出手，他和妹妹林小希，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卧底工作，是对左梦云救命之恩的报答。
诚然如是。
但超长待机无限续杯，就有点蛋疼了……
左梦云脸上架着那种民国范的老式墨镜，遮住眼睛，嘴角微微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标志性的欠揍笑容。
这张笑脸，林可猜不透它背后的心思，但很想在上面打一拳。
左梦云的声音温和下来：“林泽成，你就这么想回来？”
“我累了，现在只想过平静的生活。做一个龙鸣，回家种地，劈柴、喂马、养妹妹，关心粮食和蔬菜。”
“可是，真让你回来，你会接受吗？”左梦云追问。
“我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林可哼哼道，“你要是现在给个批准，我今天就假死，明天就偷渡，下周准时出现在临仙城！哼哼，到时候先吃个全羊宴，喝个豆腐脑听个快板儿，再去青楼里玩个爽……”
左梦云微笑着打断：“你回来也逛不得青楼，小希不会让你去的。”
林可的美好畅想戛然而止，激昂的情绪瞬间落到了谷底，欢乐的表情瞬间司马。
他颓然往地上一蹲，把铜镜丢到一边，埋着脸胡乱抓着头发。
沉默了许久，声音有些沙哑道：“说吧，这次是什么任务？”
左梦云惊了：“喂，你不会真的是因为逛不了青楼……”
“你在瞎想什么？”林可满脸蛋疼，“我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小希……算了，很久以后的事情，不必这么早纠结，反正总有「最后一个任务」……快说正事。”
左梦云朝上努努嘴：“抬头望望天。”
林可愣了一下，犹豫道：“月亮……在笑？”
“笨蛋，小盒子来了。”
一只通体黑色的鸽子，大大咧咧落在林可肩膀上，模仿出惟妙惟肖的人声：“林可大笨蛋！笨蛋！笨蛋！渣男！”
“你才笨蛋。”林可温柔地摸摸鸽子的脑袋，取下竹筒，拿出里面的文件。
左梦云介绍道:
“上个月在临仙城的收网行动，总体上获得了成功，不过有那么几条漏网之鱼……”
“懂了，鱼们游到了我这儿，组织要我帮着抓？”
“不仅如此。”左梦云的嘴角，变得邪魅狂狷起来，“鱼们带走了一份绣衣卫在伊诺莉王国的部分卧底名单。”
林可有点窒息。
“也就是说，我也有暴露的风险？”
“不知道，可能吧。”
见林可表情不妙，左梦云安慰道：“哎呀，不就是把残党们揪出来、把名单抢回来吗？小场面，对你来说洒洒水啦！类似的事情你经历的还少吗？”
“你居然能一脸得意地把这话给说出来？册那！我一个单线联系的小卧底，已经帮绣衣卫擦了多少屁股了？我这是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黄金大头菜的心啊！
左梦云，你他妈的脸皮真是比我还厚！”
“妈个鸡，老娘就是脸皮厚你看不惯？看不惯咬我啊？”
这俩人每次吵架都跟幼儿园小孩儿似的，不讲逻辑，就比谁声音高、谁眼睛瞪得大。
吵了几轮，林可率先偃旗息鼓。
毕竟……再怎么说，左梦云也是领导兼救命恩人，给点面子。
“算了算了，你这人本性顽劣，我早就该认清……说任务吧。”
“哈？任务？”左梦云茫然，“任务说完了啊。”
“你说了个锤子啊！你至少得告诉我，要抓的人，在大夏是什么身份？”
“不知道。”
“……他们在伊诺莉的情报体系里，是什么职位？”
“不知道。”
“……属于哪个派系？教会还是王室？”
“不知道。”
“……那，到底是几个人？”
“不知道……哎哎哎，小林林！你不要挂嘛！正因为情况不明、两眼一抹黑，我才把这事儿交给你来办嘛，你最好了，你最厉害了……”左梦云撒着娇安抚着林可受伤的小心灵。
有一说一，这人撒娇有点恶心，林可听完更想打她了。
他简直要疯。
这算什么？
啥都不知道，这我怎么查？
“所以这文件是什么鬼？”林可朝着铜镜扬了扬小盒子送来的东西。
他本以为是漏网之鱼们的资料，结果根本没有资料。
“这个啊，这个是本月新发售的化妆品清单，伊诺莉王国独占，你帮我买了寄回来，寄四十六号中转联络点。”左梦云轻描淡写地说道。
林可不想说话，静静地竖起一根中指。
这就是他的上司左梦云。
你永远猜不到她那回路惊天的脑壳里到底在想什么。
“大姐……”林可有气无力地说道，“这卧底名单要是涉及到我，我这小命不保啊，哪里有心情给你代购？”
“啊呀呀，要工作也要生活的嘛，你辣么紧张干什么？”左梦云老神在在地摆手，风轻云淡地说道，“跟你讲哦，咱们绣衣卫在花都的情报网也不是盖的，那几条鱼想瞒过我们把名单脱手，没那么容易，得做一堆铺垫工作吧，说不定一搞就是几个月，你就暗中观察，伺机而动，用你的话怎么说来着？对，那个，边缘OB，团战进场，疯狂嘘区，笋干爆炸，超神五杀，芜湖~起飞~”
“我飞你大爷的焊接臭鼬头！这岂不是意味着我要提心吊胆地过好几个月？”林可忍无可忍，唾沫横飞地怒吼，“吔屎啦，左梦云！你个乐色，一天天的除了坑我还会干啥？上次任务也是，你跟我打包票说是练习时长两年半的卧底练习生都能搞定的难度，结果搞到一半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只四百多岁的恶魔！差点把我头给打掉了！册那！”
左梦云微微脸红，大声挽尊：“害，不要在意细节！卧底、卧底这种事嘛，向来都讲究一个「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哎呀！赏春诗会快要开始了，先挂了啊。
哦对了，给你寄了个包裹，这两天应该就能到。”
“新装备？”
“什么新装备，15号是你的生日嘛，臭小子！”
左梦云吐了吐舌头，溜了。
铜镜黯淡下来，林泽成盯着它发了一会儿呆，无奈地笑着摇头。
生日……吗？
居然给忘了。
下一个忘掉的，会是什么呢？
豆腐脑的味道，栀子花的香气，家的门牌号，抑或……小希的模样？
林泽成靠在天台的栏杆上，张开嘴巴深呼吸，仿佛在吞噬夕阳。
突然就很累，疲倦如潮水般涌来。
落日的余晖给林泽成有点驼背的身影镀上了一层可悲的赤金色，就像黑帮大佬跑路时匆忙塞进包裹里的金条。
他是该战斗呢，还是该回家呢？
他不知道。
选哪边，无非是辜负谁罢了，她们对林可都太重要，在他心底留下的印迹，无法忽略，难以磨灭。
迷茫如同空气包裹着他，他像是泡在可乐里的牙齿，不知不觉间销魂蚀骨。
他握住栏杆，掉漆斑驳的栏杆。
斑驳的，是孔雀石涂料，也是林泽成的内鬼人生。
回去吧。
既然不知该去往何方，不如随波逐流，一切安好。
小憩之后，该走上舞台表演了。
警校一枝花丶林可，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