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五轮，俱利伽罗天象。
梓言没敢说话，也没敢抬头。
她虽然不知道八千代现在的具体想法。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八千代看似波澜不惊的面色之下，内心一定是……
梓言甚至感觉八千代的身后此时伫立着位火焰燃烧的不动明王。
“梓言——”
八千代唤梓言一声。
就像是机器被按下开关一样，梓言在听到八千代叫她之后，调整呼吸，莫名松口气后，动起来了。
“在。”
似是被母亲训斥的孩子，梓言在床上坐直了身体。
结果八千代注视着梓言，一时间又没了言语。
她很高兴能够再次见到梓言这孩子。
仔细思考一下，如果梓言出现在霓虹这里的大藏家私人医院，那么琳娜老师一定是与她的父亲大藏日勤和好了才对……
一想到这里，八千代就觉得很欣慰。
但话说回来，八千代实在没办法想象梓言竟然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几年不见，相比她记忆中那孩子，梓言的个子变高了，头发也留长了。尤其是梓言愈发柔和的身体曲线，如果不是还有着小时候模样的影子，八千代甚至是要以为这是别人了。
总觉得很奇怪呢。
八千代小姐因为觉得奇怪，嘴角隐隐挂起苦笑。
大藏家这所私人医院，每间病房都是直接联通着整体的新风系统和中央空调。无论外界是严寒还是酷暑，病房里的温度都能保证人体会感觉到舒适的二十四度左右。
应该说这样的温度也更有利于伤口愈合，免去因为高温造成微生物繁殖，伤口愈合缓慢的烦恼。
但病房里这样的温度，实际上穿着些短袖短裤裙子之类的夏季衣服就可以。如果仍然穿着羽绒服，羊绒裤之类的，用不了多久就会热得汗如雨下。
被八千代惊吓得失去思考能力的梓言，是在护士小姐的帮助下脱下羽绒服，换上这里罗马裙样式的病服的。
于是梓言的身体，八千代小姐看得一清二楚。
梓言身下那里平平，有着柔顺蕾丝的乳白桑蚕丝内裤包裹着。而她的胸脯穿戴着的也是同样款式的胸罩，胸罩小巧，衬得梓言的那里白白小小。
只是这些全都在诉说一件对八千代来讲非常恐怖的事实——
郑梓言已经是女孩子了。
世界变化得真快啊。
八千代感慨。
是啊，几年不见，时间不短不长，那时候软萌可爱的正太，现在却已经变成淑女一样的女孩子了。
这算哪门子变化啊！
八千代看着梓言，问：“能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
梓言安静地垂眸，没有看八千代。
八千代等待半天也不见梓言回应，抿紧双唇下面的银牙不禁烦躁得咬咬。
“虽然当时，如果不是琳娜老师言辞凿凿说你是男孩子，我们应该是没有人会将你当作男孩子看待——”八千代语气平静地叙述。
“但姐姐我与你相处那么久，会连你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变成女孩子了？”
八千代的语气虽然平静，梓言却能明显地听出阵阵怒意来。
对于梓言来说，八千代到底是她最亲近的人之一，感觉上像是妈妈一样的存在。即使好几年过去了，梓言还是能够察觉到她细微的情感变化。
更何况察言观色本就是梓言的强项呢。
她扭扭身子，像是要躲避什么的东西似的向床里面缩缩，低声说：“八千代姐，我得了病，没有办法……”
梓言以为自己可以很淡定，很理直气壮地与八千代讲自己女性假两性畸形的事情。
可话到嘴边，梓言的心脏还是不争气地跳得很快。
不论梓言怎样的理直气壮，她之前到底是男孩子。爸爸妈妈姐姐哥哥她们是因为血亲的关系，就算难以接受也不得不接受。
可八千代……
有抹哀伤攀上梓言的眉梢。她小声说完没办法之后，难过得重重叹口气。
“是，得了病，没有办法。”
八千代冷冷地说。
“诶？八千代姐知道这个病？”梓言惊讶。
“嗯。”
她的同学里就有被性别认知障碍困扰的孩子。但那孩子的国籍在瑞士，不需要性别的纠正手术，只要将自己打扮成女孩子，然后经过认定将法律性别修改成女性就可以了。
可梓言她……
八千代问：“梓言，你现在已经做过手术了吧？”
她见梓言的日记里写着手术已经经过一个月，真的是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了……
“嗯。”
梓言红着脸从她的鼻腔里发出嗯的一声，声音轻柔低不可闻。
“八千代姐知道这个病的话，应该是能够理解我的吧？”梓言问得小心翼翼。
“呵……”
八千代突然变得安之若素，沉默不语。半晌又半晌，大约经过需要品尝掉一整杯尼尔吉里红茶的时间过后，她发出深深，声音很大的叹息。
“手术已经已经过去一个月，进展到这种程度，你也根本没有打算回头不是么？”
八千代说：“梓言，虽然我在情感层面是绝对反对，不可能会同意你做这个手术的。”
“但事到如今，我就是不理解你又能怎么样？”
说到这里，八千代又叹口气。这叹息疲惫不堪，听得梓言心情又开始变得低落了。
“即使是八千代姐也不能认同吗……”
梓言喃喃。
“认同？！”
谁想八千代一听到梓言的呢喃，情绪竟然忽地激动起来，用很大声音指责梓言：“既然打算改变性别生活下去，做手术，上法庭，然后改变法律性别，这是没错。”
“可梓言你知不知道做这手术是在伤害你自己的身体？！将自己身体好好的一部分切掉，又不是因为什么意外伤不得不——”
八千代忽然停顿了。
她注意到梓言的脑后有一小块的洁白秀发是空着的。
“你不会是出车祸了吧？”
“没有。”梓言摇摇头：“如果有什么其他办法的话，我也不想这样。但是八千代姐……这个手术我如果不做的话，真的会死啊……”
嗯？
不变成女孩子，梓言竟然会难受得想要寻死？
她八千代不在的这些年里，梓言这孩子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心理会变得这么奇奇怪怪啊！
八千代气炸了，气得咬牙切齿。
如果是因为什么意外，失去本来的生殖器官，这样不得不接受手术转变性别开启崭新的生活，八千代还能够接受。
但八千代分明记得，她大学毕业离开之前，梓言的心理认知都很明确是男生。而现在梓言竟然如此强烈地想要变成女孩子——
琳娜老师都做了些什么啊！
“就这么想成为女孩子么？”八千代问。
“……”梓言咬咬嘴唇，说：“不想，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变成女孩子的打算。”
“那你现在这样子该怎么解释？”
“因为我还有喜欢着的人，所以不得不做手术……直到半年前我还是从心灵到身体都是纯粹的男生呢。”
咔嚓。
八千代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内情啊……
也就说，梓言是因为喜欢上某位男生，所以即使以性别转换手术这样的方式摧残自己，也要陪在那个人身边吗？
郑梓言这个傻瓜！
这是完全被感性覆盖过理性，整个脑袋都被恋爱填满了的傻瓜啊！
但话说回来，梓言今年……再有一个月就是十五周岁。仅仅十五周岁，琳娜老师怎么可能会允许她这样子胡来啊！
八千代理解不了。
“琳娜老师呢？她同意你这样做的？”她问得一字一顿。
紧接着，她见到梓言点点头，说：
“嗯，妈妈同意的。为了更好的手术效果，特意带我来这里做的手术。”
“——！”
八千代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梓言你——！”
咔嚓。
“……”
八千代的话音还没有落下，突然有声清脆的开门声清晰出现在了她的耳边。
有什么人推门进来了。
八千代循着声音扭头看过去——
“琳，琳娜老师？！”
……
……
……
半小时后。
病房里因为琳娜回来，重归风平浪静。
好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八千代小姐陷入窘迫中。
如果刚才自己的脑海里没有擅自联想，问清楚梓言就好了。
八千代想。
虽然她个人的臆断猜想与梓言的实际情况……大致相同，对，大致相同。但其中几个关键点理解错了，就会造成非常严重的乌龙。
比如现在——
“妈妈，她欺负我！”
梓言呜呜哇哇扑在妈妈怀里哭。琳娜拍拍女儿的后背安抚，瞪着像是刚刚死掉的鱼般没有神情的眼神盯八千代看。
八千代规规矩矩坐在床边凳子上坐立不安。
先不管其它。就是琳娜是八千代大学时期的老师，师生之间的身份代沟摆在这里，八千代就没办法在琳娜面前硬气起来。
更何况八千代误会小梓言了呢。
“所以说梓言其实就是女孩子？”这下轮到八千代懵懵，问得小心翼翼了。
“嗯。”琳娜白八千代一眼，讲：“才不是像咱班那个孩子一样。我的宝贝这是女性假两性畸形，不是性别认知障碍。三个月前因为腹痛晕倒送进医院才被发现是女孩的。”
“哈……”
八千代快要无地自容了。
梓言是因为长久的经血淤积，不做手术变成女孩子真的会死。或者通过手术摘除所有的女性内生殖器官，继续做假男生也不是不可以。
但这样需要终身服用激素，寿命会大幅度缩短的。如此去想，梓言经过两性畸形的纠正手术变成女孩子，还是真是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了。
她八千代竟然还以为是梓言处了男朋友，才有的想变成女孩子的想法！
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