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秋水还记得曾经的天玄山上，只有她与师尊，外加胭脂和白龙一起生活，倒也落得清静。
后来的事儿，你们也知道了。
来了个看起来刚正不阿的冷酷大叔，要与师尊比武，他便是天下第二，王圣仁。
之所以排名第二，原因是因为他认自己第二，笃信无人敢认第一。
若有的话，他恐怕也早就杀过去了，否则，也不至于落到来与可怜的师尊，所谓的天下第三比试的地步了。
只是任谁也没有料到，一场比试之后，这天下第二，竟甘愿成为了天下第三的徒弟，尊其为师。
要知道，王圣仁的年岁正值壮年，但无论怎么看，都要比洛秋水的师尊年纪要大些。
秋水侍奉师尊多年，也只得到了个模模糊糊的答案，师尊的年岁大致在二十五以上，三十以下。
莫相逢的回答也永远都是那句：别问，问就是二十！
呸，不要脸！
不过其实……添了个新“师弟”也挺好的，王圣仁大哥厉害得很，还可以教自己武功。
明明自己比他的年纪要小许多，可每天王圣仁却还是一丝不苟地喊着自己师姐，喊师傅师尊，丝毫不觉得堕了颜面。
师尊对自己倒是上心，但对王圣仁大哥，可就随心多了，简称放养。
王圣仁曾也有过疑惑，为何师尊对自己如此冷淡。
但莫相逢的回应也永远都是那句：别问，问就是要多想。
“圣仁啊，你要多想。”
“可是师尊……想了以后呢？”
“我只能告诉你，那以前要多想。”
望着师尊期许而从未有过怀疑的目光，王圣仁只觉得自己的肩膀上重逾千钧。
他曾经是一个眼高于顶的人，可最终却深深地拜倒在师尊的圣学门下，一片新的天地在他的眼前展开。
可他已不确定，自己未来能否抵达师尊所描绘的那个彼岸。
师尊总说自己，是他的徒弟里头最像他的，也是最有出息的。
可是师尊，自己就算空有天下第一的武功，又有何用，于世何用、于民何用？
于这天下苍生、浩然天地何用？
每当王圣仁独坐空山，望着漫天的繁星苍穹而神思怅然之际，总有一个温醇而平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带着如亲友长辈对后生子弟的挂念，轻声唤道。
“圣仁，该吃饭了，你大师姐做的红烧肉，为师给你留了半份。”
“师尊……弟子不饿。”
“你若这样说，为师便不喜了，是人哪有不饿的道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可是师尊……”
“诶，别可是了，不吃饭，打人都没力气，你师尊我这么弱，下次再出去和人家讲学，万一有歹徒行凶，谁来保护我！”
莫相逢的语气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然而王圣仁却给逗笑了，他自记事起，就很少笑的。
唯独在师尊的身边，才第一次感受到了轻松与快意，当然，也开始拥有了过去不曾背负过的巨大压力与动力。
师尊……弱吗？
别人不了解，他王圣仁还不了解吗？
师尊性子懒散而勤勉，或许这在其他人眼中，是矛盾的，然而王圣仁却知晓，这并不矛盾。
师尊拥有天下第一的练武资质，然而却疏于此道，挂在嘴边的永远是那一句“武功？我练来强身健体而已”。
没错，强身健体，练出来个天下第三。
这就像在说，只要每天做100次俯卧撑，100次仰卧起坐，100次深蹲，10千米长跑，以及拥有无论严寒还是酷暑都坚持下来的毅力，只需要三年，便可以成为武林最强一般。
师尊啊，就爱开玩笑。
可他在为国为民这件事上，又从不开玩笑，且最是勤勉。
为传播圣学，开天下民智，师尊真可谓是称得上殚精竭虑、鞠躬尽瘁，起初更是以一人站在几乎全世界的对立面。
后来才渐渐有了信徒，再到后来，只需信奉师尊所传二十四字箴言，便可自称为圣师门下。
无数沉默的火种被埋下，但他们终有一天，会不再沉默！
便如师尊所慷慨激昂宣讲地那般——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传闻古时有圣人出，黄河清。
然而于王圣仁来说，他羞愧于“圣仁”（圣人）之名，却无比庆幸自己追随了一位真正的圣人。
至于黄河究竟会不会因为师尊的出世而变得清澈，还是更加混浊。
无论如何，黄河就在那里。
这也是王圣仁追随莫相逢多年之后，自己的些许感悟，比起师尊的大智慧还有很多很多的不足。
但王圣仁已经能够以自己身为师尊的弟子自傲，而不至于令师尊因拥有自己这个弟子而感到羞耻。
他今日格物，本又陷入了瓶颈，甚至几次望着脚底下的悬崖，生出向下一跃的念头。
当然，他作为天下第二，死是不会死的，一会再踩着轻功上来便是。
他生性孤傲，心里头的想法也往往无人能懂，亦无人愿去懂，师傅捡来的那些师妹师弟们也当他严肃老成，不敢与之亲近。
到头来，最懂他的、最亲近他的，都是师尊。
会关心他吃饱穿暖的，也只有师尊。
王圣仁对家族感情十分淡薄，生父曾是朝廷上的大官，后致仕归田。
王圣仁是他的第五个儿子，幼年时便被送往江湖上有名的宗门云弈宗修习武道，父子之间相处的时间总和加起来，竟不及一场酷暑。
与之相应所诞生的，自然是如严寒冰雪般，冷漠的亲情。
真正令他于而立之年感受到“亲情”一般的温暖、令他感受到父亲一般的慈爱的人，竟是师尊。
轻笑过后，王圣仁的眸子无一刻比之今日明亮，然而他的言语却又淡沉，给人以平静的力量感。
一个字，一个钉，钉在这儿，便不会变。
“我会保护好师尊的，致知力行，继往开来。”
“诶，这就对嘛！你大师姐她何时能有你这份觉悟就好，除了下厨的时候，没一刻靠谱的，成天和你师尊我怄气。圣仁，师尊还是得靠你保护啊！”
“弟子必当竭尽全力……对了师尊，我听闻你又……又捡了个师妹回来？”
“别问，问就是她自己粘上来的，你也懂的，为师我这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王圣仁沉默地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