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绚辻词穿行在早已寂静无人的昏暗楼道中,一直走到了天台。

迎着吹乱发丝的潮湿寒风,她抬头仰望十二月初的夕色黄昏,注视那些散落其间的稀疏卷层云,感觉自己的人生也在被那片黑夜逐渐侵蚀,即将迎来尽头。

可是在这结束的一刻,绚辻词追溯自己十几年的人生,不由地询问自己到底留下了些什么呢?

可最后的答案却是,什么都没有。

在那后,所有人都只会记得那个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少女,那个他们所希望的样子。

而真正的绚辻词是个怎么样的人,她有着怎样的喜怒哀怨,她是个怎样自私自利的人,她为了追逐一个永远也无法达到的目标,究竟付出了多少——这一切,都不会有人知道了,也将永远埋藏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在词心神恍惚的时候,忽然一阵凛冽狂风吹来,从她松开的双手中,将写满文字的纸张吹落一地。

但对于这些耗费了她十几个夜晚才做出来的策划案,词却像是对待废纸一样,显得毫不在意。

毕竟,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看了看手中那个陪伴了她许久的笔记本,词最后也只是随手向后一扔,仿佛扔掉了自己十几年的人生。

在她这位执行委员长手中,辉日东高校第五十七届创设祭,已经完全失败了。

但是又有谁会去在意商家对于订单的的突然违约,校方对于预算的克扣,还有那些完全不肯服从于指挥、自行其是的人呢?

所有人都只会记得,在她绚辻词手中,这份本来应该很简单的工作,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哪怕在她死后,这些人应该都只会漫不经心、甚至是惋惜地来一句:至于吗?

确实,虽然这是一次可耻的失败,但对于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来说,应该算不了值得付出生命的事,毕竟她还有一个值得期待的未来。

但她不是别人,她是绚辻词!

她的人生中,绝不允许有这样的失败!

而且,当词透过围栏铁网的空格,看向十几米高的坚硬地面后,不由地开始想象到自己头部撞在上面,鲜血淋漓的场面。

于是,阵阵强烈的呕吐感袭击了她。

会有脑浆流出来吗?

那样是不是太丑了?

如果死不了,反而留下个高位截瘫什么的,那才是地狱的开始吧?

现在,词已经没有精力在去管自己死后,那些人会怎么评论自己,父母会怎么嫌恶她,词她屏息凝神,只想做好人生中最后一件事。

——这也是她唯一一次的任性。

就这样结束吧,她可悲的人生。

但就在她抬脚踩进铁丝网格,准备向上爬的时候——

“喂,能麻烦你过段时间再跳吗?”

这个顺着深冬寒风吹拂而来的突兀声音,让词吓了一跳。

死水般的目光泛起波澜,她急忙从铁丝网中跳下,转身看向背后的那个声音来源。

在门后面的栏杆下,坐着一个睡眼惺忪的少年,他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缓缓站起,手中还拿着一个大号笔记簿。

“森,森岛君,这,这么晚了,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明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词还是下意识地露出那副早已习惯的完美微笑。

但不知是脸颊冻僵了还是什么原因,看都不用看,词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笑容有多么别扭。

看到这个少年的第一眼,词就认出那是和她同属于一年A班的同班同学,森岛远。

不提森岛家是辉日东市一个有名的地产家族,仅仅是森岛远的姐姐森岛遥,便是一位辉日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美少女。

但要说真正让词对森岛远记忆深刻的原因,却是他在两人同班的这八个月里,所创下的那些声名远扬的‘事迹’。

任何一个人见到森岛远的第一面,首先就会被他雌雄莫辩、超越性别的端丽容姿所吸引。

但只要在和他交谈了一会后,大都会发出‘这么漂亮的一个人,怎么就长了嘴’之类的感慨。

是的,森岛远性格之恶劣、语言之恶毒可谓声名远扬,几乎和他的相貌不分上下。

在以超过第二名五十多分的年级第一升入高中部后,森岛远在第一周内,就完成了当众拒绝班主任关于班长的任命、参与了五起斗殴、闯进女厕等光荣事迹。

最有名的一件事就是,他将一名男老师殴打后,直接将其吊在教学大楼正门,还用割断绳子作为威胁亲自守在那里,校长来了也懒得理会。

如果最后不是森岛遥出面劝解,谁也不知道警察来之前能不能解决。

但不管怎么样,这件事还是让学校提前一个下午放假,森岛远的恶名也就此远扬。

有关此事的帖子,据说霸占了本地2ch论坛榜首整整一周,回复数超过了二十万。

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反正最后,那名男老师最后被辞退,而森岛远的处理也并不想众人想象的那样是被直接开除,而是休学三个月。

虽然这相当于让森岛远直接停了高一的第一个学期,但与其所作所为相比,无疑还是太宽容了。

虽然事后接连传出有关森岛远患有精神疾病的消息,但大部分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借口。

直到有人爆出市议会中有一位姓森岛的议员,众人才将森岛远这个名字中的森岛,和森岛家族中的那个森岛联系在一起。

这样看来,森岛远就是一个仗着家族势力,为非作歹的富家子弟喽?

不!

在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中,几乎旷了一个学期课的森岛远再度以四科满分,七门单科第一的成绩占据了年级第一的宝座,将第二名甩出六十八分,而且据同考室的人说,森岛远每科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在睡觉。

辉日东是辉日市内创设历史最为悠久的一所普通科高中,换而言之是一所将考大学作为教育指导原则的高中,它内部的行政和教育系统都是分离,且以教育为主导的。

无论这所仅有一千多名学生的高中基础设施有多么老旧,升学率都是实打实地摆在那里,也颇受市政府关注。

而在经森岛远同意,公示了他的答卷后,几乎没有人敢怀疑是有老师在期末考试这种等级的考试上给森岛远开后门作弊。

特别是第二学期和森岛远同班了两个多月后,别人不说,至少词是彻底放弃了那种侥幸心理。

要问词为什么会这么关注他,除了她就是那个倒霉的年级第二之外,是因为森岛远正是她所最讨厌的那种人。

——那种可以完全不在乎他人目光,活得如此自由的人。

“你要是现在跳了,把我养老钱都赔光了我会很苦恼的,所以——”

从地上悠悠站起后,远抬起双手毫无顾忌地伸了个懒腰,转身将垫在地上的书本收回书包中。

“——能请你过一段时间再跳吗?”

“……你,你在说什么,森岛君,我怎么可能有……”

努力想拾起假面式的微笑,词但还没解释几句,就看到森岛远不耐烦地甩了甩手。

“别装了别装了,你真以为自己戏演得很好吗?”

这话语中的含义像柄利剑一样刺中了词的心口,一种惊恐又酸涩的莫名心绪翻涌而上,堵住了喉咙。

“你,你什么意思?”

这个人,全都知道了?

“还能是什么意思?我就不明白了,在别人卖乖很有意思吗?”

带上户外专用的粗糙手套后,远一边捡起地上的企划案翻阅,一边漫不经心地朝词走去。

天空越发阴暗,越发刺骨的凛冽寒风吹袭在词身上,但她却紧紧盯着眼前这个人,盯着他嘴角不屑的微笑。

“不过你看起来很有经验,居然一演就是几个月,不累吗?”

迎着远黑水晶一般的纯净双瞳,还有他不断靠近的削瘦身躯,不知为何,词居然产生了转身逃跑的冲动。

难道说,自己的伪装,全都被这个人看在眼里吗?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突如起来的悲伤哭吼让远感到一阵错愕,而浮现在词眼中的泪光更是让他不明所以。

不过现在,他没那么多心情去理会这个女人,只要她不要在这时候跳楼,让自己的投资全都打水漂就好了。

至于以后她死不死,远也不关心,毕竟在此之前,两人几乎没有说过话。

“好好好,没关心,我也不问,不过,你别现在跳行不行?”

“我就要跳!不要你管!”

话到这里,远忽然停了下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从外套的宽大口袋中掏出一颗牛奶糖丢进嘴中,他一边感受着在口腔中扩散开来的浓郁奶香味,一边将包装纸折叠打了个结。

看着词泛红眼眶中的倔强,远就知道,就算自己在这里阻止了她,这个寻死觅活的女人还可以去跳河,去触电,去割腕,总之数不胜数。

“……你非要跳吗?”

“当然!”

感到远语气中的劝解之意逐渐降低,词忽然感到心中一阵窒息般的难受。

就连你也要放弃我了吗?

这个突然在心中冒出的念头让词吓了一跳,她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人产生这种怨念。

不过远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只是微微一笑,嘴角浮现让词感到强烈不安的诡异微笑。

“那你能不能在死之前,先让我爽一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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