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营鸡肉盖饭的饭店解决了晚餐问题后,我步行到沿路的便利店,打算买些食材囤积。一个普通周末的傍晚,便利店也没搞什么减价活动,忙碌的店员的身影也一如往常,这一切的氛围,无非是很平常地迎来一个很正常的晚高峰罢了。

的确,傍晚是便利店的一个客流高峰。在工作日,有很多上班族选择下班时顺路在超市里买一些需要的晚餐食材;在周末,主妇买菜的早高峰过去后,也有不少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光顾便利店以得到便宜的出清食品,或者囤积下一周需要的生活物资。

我之所以选择这家便利店,是缘于我的后辈,原是体操社员的柳河直子现在正在这家便利店做晚班的领班,我这时到这家店里,正好是能碰上她的机会。只不过,领班的工作并不是站在柜员机后收银或者穿梭于店面中理货,而大多是长居于供职员休息的后场小房间里,对着一大堆实时信息进行判断并作出相应的分析或指示。当然,在店内有需要调处的事情时,也需要领班应声而出,在当场做下最合适的决定。

我一边回忆着此前和柳河直子的交流,一边心不在焉地拎着购物篮穿梭在货架间,挑选着自己需要的物品。然而,一个突如其来的身影将我神游物外的状态瞬间打破。

“嘭!”我的购物篮忽地被一个飞速擦过的身影猛的一撞,冲击力让我慌忙后退两步保持平衡。我定神看去,只见一个身穿格子衫和牛仔裤的青年男性,正以飞快的速度向店门口冲去。刚才我受到的撞击显然也来自他。这个飞奔而去的身影背后,还落下了不少东西,他显然是抱着一堆东西的购物途中,忽地意识到了什么要紧事情,于是一路便跑出了店里,那些没结账的商品就这么丢在地上,洒了一路。这情景着实是十分狼狈加上一片狼藉。

他跑出店门的时候,设在门口用于防止顾客将未消磁的商品带出的警报器并没有响起,故而店员也没拦下他,任由他消失在店内视野的深处。然而店内这一地的商品,却得由店员来收拾,这着实给店方带来了困扰。店员只能摇了摇头,开始收拾店面。更可气的是,这一地的商品,有些是纸盒包装的易碎零食,有些是已经过了散称,贴上了标价签的葱、姜等调味料,这些东西在冲击之下,品相大多受到了破坏,只有很小一部分能重新上架。这无疑是店里的损失,而这个损失很显然,要由当班的店员进行弥补。想到这里,我不由得为柳河直子担心起来——她是这一班的领班,这个损失若是由其他店员来补偿,这些店员都会有“我又不在这个岗位上,为何要来担责”的不平心理,到最后这个损失只能由她来承担。粗略估计,这个飞奔而去的人的购物,大概有几千元的分量,这次损失下来,我怀疑柳河直子这一天的收入都要泡汤。

我越发担心起来,不由得向领班所在的休息室方向转身。视线随之转动,我看到的狼藉场面更为扩大。其中,一件黑色的东西遗落在一片狼藉的末端,依稀是个皮夹子模样。我心知超市里售卖的皮夹子模样的东西都有个透气的塑料外包装(防止过多顾客的触碰让表面的皮质变质),这个皮夹子样貌陈旧,并且没有外包装的保护,在超市通明的灯光下也无法拥有夺目的反光,这都说明它已经被使用了好一阵子。

现在我们身上携带的皮夹子模样的东西,要么是钱包,要么是手机的保护套,要么是一些电话本、速记本一类的皮套子。当班的理货店员在整理过所有遗落在地上的东西之后,最后捡起了它。很快,店员便确认了这是一个手机保护壳,并且里面就有一部智能机躺在里面。这应当是失物了。店员里外看了看这个手机,似乎没找到什么头绪,于是便绕过我,走进了领班的小房间里。按规矩,这类突发事件也确然该逐级上报。

不多时,柳河直子果然从领班间走了出来,查探货品受损的情况。我知道她的性格,她不会回避该由她担当的责任,但在她确认了这些受损的金额后,她就会预料到自己即将蒙受的损失。而这个损失数量级终究也够不上让警视出动的级别,求助警视大概也是无济于事。我跟在她身后观察,只见她的脸色越发惨白,自然是为自己所设想的后续发展而担惊受怕。

这时候就该我出面了。我悄悄掩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猛地见到熟人的面孔,脸色不由又是飞速涨红,好半天才缓过来,向我道:“啊,是嘉茂会长,欢迎光临。”

“晚上好。”我向她问候道。“现在,你似乎正困扰着吧?我正好有个建议呢。”这自然是暗示柳河,我刚才便已目睹了顾客飞奔离去的景况(柳河自然在接到报告后回看了方才的监控录像),并且也推想到了柳河直子目前面临的情况。

“请会长指教!”看来柳河直子对我的建议非常信任,眼神中立刻透出了期待。

“我是这样想的:这位飞奔而去的客人虽然没能让店里截住,但他把手机落在了店里。现代生活,丢了手机牵扯的麻烦事非常多,他就算一时急事缠身,当务之急解决后,第一要事就是来找回手机,因此不愁他不会找回这里。等他找上店里的时候,店里就可以要求他赔偿刚才造成的损失了。”

“可是,我们也不能确定这位客人究竟在什么时候找到我们这里啊。”

“这也无妨。他不是把手机落在店里了吗?现代生活对智能手机的依赖如此之大,手机已然成了大量个人信息的载体。从这个手机上,我们或许就已经能推究他的个人信息。这样倒也不用等他的联络,我们大可以自己找上门要求他赔偿就是了。”

我从柳河直子手里接过手机,开始了更细致的观察:首先是外部的皮质手机保护壳,它通体黑色,材质是低廉的人造皮革,周围缝订的线头已经磨得翘起了不少,保护壳表面也被摩擦出了若干破洞,破洞周围还能抠下若干细小的皮质。翻开保护壳,里面的智能手机是国际知名的品牌——商标是一个被咬了一口的梨子。这个品牌的智能手机我们都非常熟悉,看到手机,我们便能确认它是前一阵方才发售的新款式。手机表面覆盖着非原装的贴膜,但也被手指尖划出了无数的痕迹。我们点亮电源键,不出所料的显示了键盘锁。顶上的通知状态图标显示着时间、信号、电量、有未接电话、未读信息等常规机体信息,以及一个通用的实时通讯软件的通知图标。

“嘉茂同学能试着读出密码吗?”柳河直子惊叹地问道。

“那得是输入密码的动作占了所有操作的大半,我才能从屏幕上的划痕推断出键盘锁的轨迹。”我将手机与保护壳对开的这一面展示给柳河。“但我们的手机上总有各种各样的应用,解锁后我们还会做出非常多的操作,你看这整个屏幕都是划痕,连另一侧的保护壳内层皮都沾上了不少手指上的油污,读出轨迹密码自然是不可能的。”

“那我们要怎样去掌握他的个人信息?”

“其实我们已经掌握了不少他的个人信息了。这个人是住在附近的上班族,职业是底层职员或程序员,和家里人一起居住。刚才接到可能是亲人骤逝的某个噩耗,于是也懒得结账了,把手里的东西就这么一扔,径直飞奔回家。现在,我们只需要做这最后一步就行了。”

“最后一步?”

“随便划拉划拉这个键盘锁,如果撞上天运解开了,那我们有一万种办法弄到它的号码,查看里面的信息等等,甚至都不需要之前那些推测;而更大的概率是连续输入错误,最后密码盘整个锁死,我们要的就是这个键盘锁死的提示。”

一般来说,作为这个商标是咬了一口的梨子的品牌的电子产品用户,都需要在它的官方网站上进行实名注册,然后这个品牌一系列的产品就都会被注册为“某某的电子产品”。比如,当这一台智能手机落在了我们这些外人的手里,现在正尝试着键盘锁,而出错过多次被锁死的话,这个屏幕就会显示出“某某的智能手机因出错而被锁死”的字样。不管它字体设置得多大、省略了后面的多少字,我们只要看到这段前面这个“某某”的姓名信息就足够了。而手机字体无论设置得多大,一条信息的前面四个字(至多是六个字)还是足够显示的。

至于之前的那些推测,我则向柳河直子这样解释:就在他抛下手机到我们开始分析这个当口,他就已经有了未接电话、未读信息和通讯软件的联络,说明这必然是要求他晚上加班的催命符,否则一个周末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会急迫到这种程度。他既然是个常加班的上班族,在周末的傍晚还出来买各种调味料和生活用品,并且没有预料到购买量如此之大而未携带购物袋,这就说明他只能是被做饭的家里人撵出来买各种佐料的,并且没有什么独立购物的经验——所以他与家人一起生活。他是一路跑回去的,说明他知道目的方位,并且这个目的离便利店不会很远。家里人都知道派他出来不过是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佐料,而又突然有更紧急的事情将他召回去,那也只能是家里的住人突然出了骤变。

我们甚至可以更进一步猜想具体的情形:这个家庭多代同堂,这名男性原本是家里的经济来源之一,因此也不承担什么内勤工作。但现在家中有人病重,他不得不支应着、帮衬一些家务(比如这次添置调味料这样必须而又简单的活计)。但在他采购的途中,病情突然恶化,他不得不抛下一切顾虑,第一时间飞奔回去帮忙。

接下来,我们就可以到店外观察进一步的动静了。接下来只消等待一会,附近就会响起尖锐的救护车鸣笛声。根据声音判断方位,我们可以锁定救护车停靠的位置,进而掌握这位手机失主的住宅条件。假设是独立住宅,我们通过手机上显示的姓名和外门前的姓氏比对就能验证;假设是单元楼住宅,我们也可以向左右近邻询问“刚才救护人员到了几楼?”“这一户的人姓什么?”等问题进行求证。当然,如果我们问的问题没能得到积极回应的话,我们也可以通过向警视报失的手段,请警视出面再进行询问。

从事后柳河直子向我的反馈来看,这个策略还是见了效的。不久之后,这一带立刻就有救护车的鸣笛声划过夜空。我们在手机上看到了机主的姓名,柳河同学立刻便带了一位店员一起,顺着鸣笛声的变化而摸索方位。得益于救护车除了鸣笛,还有足以划破夜空的车顶灯,他们很快确定了位置,并且幸运地发现那里是一户独立住宅,医生正忙而不乱地从住宅里抢出一个人,往救护车上送。放在住宅外门口,标明姓氏的铭牌分明显示出,这一户就是柳河直子所要找寻的目标。

并且,对方也意识到了手机遗失和自己一时莽撞为便利店所带来的后果。那位上班族后来专程又在傍晚来到了便利店,他从其他设备上的品牌应用留意到了自己的手机设备有不审举动,再思索一会,便知道了原委,于是来到便利店里赔偿了合理的数额。柳河直子虽然一时间承担了店里损失的责任,但补偿也转瞬即至,这又算是她的一桩美事了呢。

而我在那天做完这些分析之后,提着自己需要的食材回到家的路上,心下已然想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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