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为何物?为流水,为行云,是春蚕到死,是夏蝉语冰,在万物之间,随处都可见得它的身影。

南小雨缓缓睁开双眼,她看到了,那片空白上的字文。

藏匿于经文之中的道源,与南小雨曾见过的全然不同,它没有将修道者代入悟道空间的本事,只是简单地把道铺洒在书页上,伴着淡淡的书香,把人带入一段时光。

就像第一页所写的那样,确是临摹,或者说,是以那位祖师的理解,重新刻画的独一无二的时光道。

南小雨眸子中神光流转,快速地从字里行间扫过,那些繁复的有关光阴的经文,她无法在短时间内悟透,那便先记下来。

不朽长生经不厚,南小雨只用了半刻钟便将那些道源化成的字文尽数记在了心中,旋即将书合拢,合上双眼。

再睁眼时,她已然不在木屋之内,而是站在一片虚无之中,四周尽是混沌。

乍然有光起,凌冽至极,那不是普通的光,而是一道斧光。

混沌被劈开了,清者上浮,是为天,浊者下沉,是为地,清浊相交,是为海。

南小雨震撼地望着那道顶天立地的身影,心想这便传说的大神盘古?

但不待她看清其模样,眼前便陷入了黑暗之中,能够重新视物时,发现自己回到了木屋之中。

南小雨眼中浮现出思索之色,旋即翻开不朽长生经的书页,重读了一遍后,面上攀上了一抹讶异。

内容变了。

于是她重新合眼,睁眼。

这一次她看到的不是巨斧劈开混沌,而是沧海变成桑田,桑田又化为沧海。

再次回到小木屋中,南小雨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了然。

开天辟地也好,沧海桑田也罢,其实都是这个世界的过往,想要掌控时光的力量,便需要体味一段段光阴,在无数种变化中找到大道的影子。

南小雨深深地吸了口气,静思片刻后,开始第三遍阅读。

阅读,看光阴,阅读,看光阴,如此往复不绝。

不知过了多久,就连窗外的阳光都暗沉了,南小雨仍旧在重复这个过程。

直到夜幕降临,南小雨第二十七次合上书籍,没有再打开,面色略微有些苍白,如此参悟,对精神的消耗实在太大,她该休息了。

起身灭了凝神香,洗漱熄烛,爬上床抱着被褥蜷成一团,南小雨很快便沉沉睡去,因为她实在是太累了。

翌日,南小雨准时在卯正醒转,这是她在外门时养成的习惯。

洗漱完毕,没有如往常那般来到槐树下练枪,甚至连早膳都顾不上吃,她便点好凝神香,开始读起不朽长生经。

她心里暗暗较着劲,心想自己不说超过红尘雪,至少不能落于他后才是。

当你全身心沉浸在一件事情中时,时间宛若白驹过隙,飞速流逝,仿若是一眨眼的时光,夜色便浓,繁星爬上天际。

南小雨合拢书籍,微蹙着眉。

她今日比昨日有所进步,将经书诵读了三十六遍,看了三十六段光阴,但是对此道的理解提升极小,按这般速度,别说是与红尘雪持平,就连七日内悟透的可能都没有。

轻轻地叹了口气,南小雨将这些烦忧抛在脑后,修道一途本就不能心急,更何况有些事情强求不得。

又过了一夜,南小雨悠悠醒转,重复着前两日的生活。

从清晨到日暮,南小雨已经懒得去记这是自己读的第几遍书了,虽然每一次看到的内容不尽相同,但重复同一件事如此多次,对她而言确是难耐,还有些挫败。

虽然万象冥王经也很玄奥,但却远没有这般繁复,正道的功法真真麻烦极了。

南小雨在心中暗暗诽谤了一句,旋即摈弃杂念,再次翻开经书。

盯着第二页的空白看了许久,南小雨目光微凝,因为她没有看到道源化作的字文,这空白如雪的书页上什么都没有。

难道这便算是参悟完成了?

仅是片刻,南小雨便将这个猜想否决了,虽说这三日来,她对时光道的感悟加深了许多,但还远远未到掌握此法的程度。

南小雨皱着眉,不知道问题出在何处,自然也便没有解决的方法,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遍,是她正正好好读的第一百遍,而这第一百遍,便是不朽长生经的尽头。

如果让那些长老们知道了,恐怕又得大吃一惊,因为在三日之内读完百遍经书,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红尘雪做到了,现在看来还得加上南小雨的名字。

当然,这些少女全然不知,此时她正苦恼地看着空白的书页,甚至萌生出去问问苏三厌的念头来。

毫无头绪的南小雨将经书轻轻合上,书页合拢时发出极轻微的响动。

顿时,斗转星移,有万般变化起,无数个画面自眼前闪过,那是南小雨之前看到过的那些光阴。

在那些时光中,有开天辟地,神树降世这般大事,也有花开花落,春去冬来这般寻常事。

画面闪动的速度极快,只是一个呼吸,九十九段时光便尽数逝去。

南小雨眨了眨眼,她还保持着合书的姿势,此时正盘膝坐在一株槐树下,槐树枝叶茂密,郁郁葱葱,却不是自己小院中那一株。

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片田亩,许多人影正顶着毒辣的阳光在其中辛勤地忙碌。

这是哪里?

南小雨一脸惘然,下一刻却惊讶地发现,原本在自己体内如大河般流淌的真元尽数不见了,现在的她,纯乎便是一个凡人。除此之外,身上的衣裳不知何时也变为了破旧的布衣。

“喂,你是外乡人吗?看着很是面生啊。”

稚嫩的声音自身旁传来,吓得南小雨一激灵,转眼看去,发现是个孩童,七八岁的模样,皮肤被阳光晒得有些黑。

“呃……是啊,敢问小兄弟这是何处?”

“这是云澜村啊。”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她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

“看你这样,莫不是无家可归之人?”孩童看着南小雨的穿着,问道。

“算是吧。”南小雨挠了挠脸颊,说道。

“那你和我回村子吧,我想村长会接纳你的。”

“这……这不好吧?”

“没事,村长人很好的,随我来。”

就这般不明不白的,南小雨成了云澜村的一份子,那孩童自幼失了父母,由村长养大,村长在知晓南小雨的状况后,便让她与二人同住。

既然不知该如离开,那便入乡随俗,南小雨很快就适应了村子中的生活,她毕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之人,幼时南鹿北虽然疼她,但对她的要求却不曾有过放低。

时光如流水,一晃便是许多年的时光,日子平平淡淡,很是无味,唯一的乐趣,便是看着院子中的孩童一点点长大。

一日,南小雨正坐在田野间翻看着空白的经书,神情有些惘然,自一位修道天骄变为凡人,她自然很不习惯,但再不习惯,也终有被时光磨平的那一刻。

她忽的有些惶恐,她对来到云澜村之前的记忆在这些年中模糊了许多,到今日,竟然只能依稀记得曾有个对自己非常重要的人,却已想不起他的面容。

那是个少年,然后……

她记不得了。

也许再过些时光,她连他都会忘了吧。

南小雨轻轻地叹了口气,听到远远传来一道呼唤,一个矫健的身影自田野中飞奔而来,很快就来到了她的面前。

“怎么了,小牧。”南小雨看着高大的少年,温和地问道。

当年的孩童长大了,但南小雨仍是旧般模样,不曾有过变化,也因此被村人视作天人,恭敬以待,只有这个叫做王牧的的少年还待她如昨。

“小雨姐,爷爷他……”王牧喘着粗气,面色发白。

“你慢点说,爷爷怎么了?”南小雨替他顺了顺气,问道。

“爷爷他走了。”少年像是快要哭出来一般。

王牧口中的爷爷,自然便是当初收留南小雨的村长,走了,自然便是离世。

南小雨沉默了一会,将王牧轻轻拥住,少年太高,她需要踮起脚尖才能抱得住他。

村里办了场风光的葬礼,此后,原本住着三人的小院,便只余下二人了。

光阴不停的流逝,对于凡人来讲,一生实在是很苦很长,特别是对南小雨而言,因为她不会长大,自然不会老死,就只能看着村里那些熟悉的面庞一个个离去。

终于,一直与她相依为命的王牧生了场重病,躺在了坚硬的木床上。

当初的垂髫孩童,此时已经老得不像样了,不住地咳嗽着。

南小雨坐在病床上喂他吃药,这个她看着长大的人,也要离开她了,所以她很不高兴,但在王牧面前,她却很柔和地哄着他,就像是哄着当初那个孩童。

“小雨姐,我应该没多少时间了。”王牧脸上的皱纹像是一道道沟壑,那是时光在他脸上留下的印记。

“别瞎说,小病而已。”南小雨闻言,鼻子微酸,眼圈红了不少。

王牧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南小雨的面颊,他此生无妻无子,与这个姐姐相依长大,他不想在走之前还惹她生气。

下一刻,抚着少女脸颊的手垂落下去,躺在床上的人没了声息,南小雨怔怔地看着那张熟悉得不能在熟悉的面庞,低声抽泣起来。

村子里的葬礼没什么新花样,小院中的人又少了一个,如今,只剩下南小雨孤零零地一人。

南小雨坐在床上,被褥中还有着熟悉的味道,她很茫然。

时光是一种伟力,能涤去很多东西。

南小雨记不得自己的过去,只记得与王牧生活的点点滴滴,王牧的人生,与她而言,仿若是一个故事,所以,她想把这个故事记下来,怕自己到时连他都给忘了。

于是,她拿出一本古旧的书,开始磨墨,她不知道这本与她相伴了这么多年的书籍是什么,有什么用,她只知道这本书除了扉页尽是雪白,很适合用来写故事。

但当她打开书时,却发现原本空白的书页上,写满了墨字。

字里行间,是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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