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回,我发现我已经再也无法用传统的方式来回应她对我的爱与期待了。
我的手没有办法触碰大门,事实上在我靠近门廊的时候,它就像我之前想要接触的所有东西一样被我身边看不见的‘立场’分解成了四处飞散的微粒。无法理解这种现象到底是什么意思,犹豫再三之后,为了再见父母一面,我只好穿过了那个空间上的空隙,直接的来到了家里客厅所在的一楼。
电视,挂钟,空调机,装着冷饮的冰箱与宽大的沙发和茶几,屋里的摆设与我的记忆没有任何的出入,要不是我依然像个不真实的幽灵一样无法接触它们,我差点就要以为自己已经成功的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过去。
【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盯着墙上的老式挂钟,我的心中涌起了莫名的焦虑。虽然我现在还无法确认这段VR程序模拟的到底是不是战争开始那一天的场景,但自从走进自己的家门之后,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一直缠绕在我的心间,挥之不去。
【有什么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
抱着这样沉重的想法,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想找到一张自己熟悉的面庞。不过不管是我现在所在的客厅还是旁边的厨房,我到处都找不到自己父母的身影。每天忙于公事的父亲暂且不提,印象中,我那个在家做‘全职太太’的母亲很少出门,每天除了看看电视之外就是打理我们父子俩的生活起居。如果她这个时候不在一楼做饭的话,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二楼整理我们的卧室。
“妈妈?妈妈!”
我朝着通往二楼的楼梯间连喊了几声,只是别说母亲的回应,呼喊过后我甚至连客厅墙壁传来的回声都没有听到。见此情状,心里满是不详预感的我拔腿就往楼梯的方向赶去,结果还没等我冲上楼梯,我就发现了一件更加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没法踏上通往上层寝室的木质台阶,我一靠近楼梯间,它们就同其他东西一样消逝在了空气之中。事实上,我刚才在一楼行动的时候,脚下踩着的也不是家里新铺的地板而是地基之上的水泥……
就好像整个家都在‘排斥’我,在极力的撇清和我的关系。
“爸爸!妈妈!你们在上面吗!你们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我惊惶的朝着楼上呼喊,但不管我用多凄厉的语调,发出多大的声音,所得到的都只有一成不变的一片死寂。
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感觉,在沉默之中,我会觉得自己遭到了全世界的遗弃。
我不想被遗弃,起码不是现在。
【可恶……一定有什么办法的!一定有什么办法的!!】
我四处找寻可以利用的道具,但不管是腰后的枪套还是驾驶服上的储物袋,我的身上所有能装东西的地方每一处都空空如也。情急之下,我甚至想到脱下衣服,将这件我在这个世界中唯一能够接触到的物体当做投掷物来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结果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脱下身上这套经过特殊改造的紧身衣。
“可恶!!”
我怒吼着到处乱踢乱打,徒劳无功的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着冲上楼梯。结果我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撼动这个虚拟世界的残酷规则哪怕一分一毫。
十多分钟之后,对于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感到了厌烦的我,头也不回的大步冲出了房门。我不相信在一个基于我的记忆构筑起来的世界里,我会无力到什么事情都做不到!
就在我离开了大屋,在院子里疯了一样的向着眼前所有的东西徒劳的伸出双手的时候,院落的大门被人悄无声息的推开了。
我抬起了头,看到了一名头戴一顶漂亮的花色草帽,身上穿着洁白的连衣裙,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此时她正推着一部在我看来无比眼熟的自行车,直愣愣的盯着自己面前晴朗的天空发着呆。
【她是谁……为什么她会推着我的自行车……等一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到底是在哪里……我……】
看着对方在微风中轻轻飞扬的褐色刘海和其下若影若现的翠色眼睛,我的脑子一阵阵的发晕。与生俱来的好奇本性指引着我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了自己身后的晴空,在那里,两条在烈日下熠熠生辉的银蛇正从远方向着我们所在的位置急速逼近。
【这是……空袭!空袭要开始了!】
这熟悉的场景早已在我的生命中烙下了不可磨灭的苦涩印记。明明已经过去了五年的时光,当再次面对着天空中那驾驭暗红色战马的死亡之时,我发现五年后的自己还是跟五年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办法去改变……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我闭上了眼睛,死死的抱着脑袋跪倒在了地上。如果这段VR程序只是想想让我认识到自己的懦弱无能,那么它显然已经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我所处的虚拟世界没有声音,这个我早就应该在横穿小树林时就察觉到的事实,直到我被炸弹爆炸时产生的震动和热量刺激得睁开双眼之后才得以知晓。傻愣愣的凝视着在我眼前无声无息的燃烧着的高大房屋,我像儿时的自己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想到这就是自己与幸福的少年时代的最后诀别……
还没等我从这惨绝人寰的悲剧中回过神来,一个白色的人影就从我的身边超了过去。即使听不到她嘴里的呼喊,那在剧烈运动中微微起伏的双肩也一下就让我知晓了对方现在要做的事情。
“别过去!!”
如梦初醒的我朝着那个背影吼了一句,然后在本能的驱使下站起来飞身扑倒了差一点就要冲进火海的少女。她的草帽在剧烈的撞击中由周边灼热的空气推动着飞向了天际,由此,我惊讶的发现,在这个极端排斥我的虚拟世界之中,我并不是总得扮演无能为力的看客的角色,我并不是只能对眼前发生的所有一切袖手旁观!
“你疯了吗!你会被烧死的!”
我冲着满脸是泪,全身颤抖不已的女孩大声喊了起来,但我却不能确定她到底听不听得到我的话语。为什么我要对一个虚拟场景中的一个虚拟人物倾注这么大的感情呢?说实话,我自己也对自己的行为没有头绪……
“呆在这里别动!”
嘱咐了一句地上的小姑娘,我转身跑向了她丢在院落里的那辆自行车。当年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我没能想起有效利用起车上的报警装置和急救箱,现在就算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也不想再重蹈一次覆辙,让自己再一次的留下遗憾!
【现在我能接触所有的东西了吗?】
切实的感觉到了手中塑料车体的质感,我想也没想的就伸手摸向了被少女丢弃在了一旁的书包,她书包的款式跟我记忆里自己上学时用的那个一模一样,我很快就在她包里我习惯放钥匙的外皮夹层处找到了那块作为急救箱卡扣开关的矩形小金属片。
【这书包……不会也是我的吧……】
没有时间去确认包里装着的东西,我一边按下了车头上的紧急报警装置,一边在打开了急救箱上的锁具后,抓起箱体打算跑回女孩的身边。
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异变再次发生了。
在我跑向院门之前就已经被炸得起火燃烧起来了的房子,等我回头看向它的时候,已经熄灭了所有的烈焰,完好无损的重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现在的房屋外墙上不但完全没有灼烧过的痕迹,看上去就好像是才翻修过一样的光洁亮丽。
【怎么回事……是系统出故障了吗?】
我赶紧四下搜索起之前的那个女孩,但现在已经哪里都找不到她的影子了。好在急救箱还提在我的手上,这让我确定了刚才的一切并不仅仅只是一场悲伤的迷梦。
“小心,后面要来了!”
就在我满脸迷茫的盯着自己的‘新’家出神的时候,我的耳边突然想起了那个在之前的VR模拟战斗中一直在试图保护我的女性的声音。在这个声音的引导下,我回过头了头,结果正好对上了一道让我心惊胆战的灼热视线。
“你……你是……”
我无法找到妥帖的词汇来形容现在正在与我对视的那个‘人形物体’。它看上去好像是个穿着长袍的女性,但在这么近的距离我却完全无法看清她的面孔。而且这个让我感到恐怖的人影不正常的地方还不止是它混沌一团的虚无脸庞,更让人汗毛倒竖的是……它是没有颜色的,不仅本身没有颜色,还像个黑洞一般的在吞噬吸收周围其他东西的色彩。
“希鲁,醒醒。”
对方没有嘴,但我却十分确定自己听到了它的声音。惊慌之下,我想转身就跑,结果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把注意力从它那张所有器官都混在了一起的苍白脸上挪开。
“希鲁,醒醒!”
那个怪物一边重复之前的说辞,一边向着我的方向走了过来。见此情状,我本能的用双手护着头部,大吼着制止起对方的行动。
“混蛋!别过来!”
在我感到一只带着温度的手臂搭到我的肩头的时候,我吓得瘫倒在了地上。
“希鲁,你在搞什么啊?”
这回传入我的耳中的不是怪物的声音也不是那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女人的声音。在好奇心的指引下,我放下双手看向了说话之人的方向。
“梅拉尼……是你吗?”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一下就认出了在我面前的那个有着一头微卷的飘逸长发的温柔少女,她是我在西联军校时的班长,名字叫‘梅拉尼•洛佩兹’,因为她的为人十分的和善,所以大家都喜欢直接叫她的名字‘梅拉尼’。
“怎么了?希鲁,碰了你一下你就摔倒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不……我没事……”
我有点不好意思的摸起了自己的脑袋,顺便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围那些熟悉的场景让我很快就认出了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身穿一身礼服的我现在正坐在西联军校的操场上,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才参加完入学仪式的新生。很显然,我已经摆脱了刚才那个恐怖怪物的纠缠,进入了一段新的VR进程之中。
【是了……我记起来了……我好像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贝拉的吧……还有,第一次跟梅拉尼说话……】
看着自己眼前那个同样一身盛装的美丽女孩,我有点羞涩的偏过了脑袋。作为交换生来我们西联军校留学的梅拉尼在她在校的时候,连续三届被评为我们装甲步兵系的系花,虽然她的外貌现在看来远不如受伤之前的克罗艾上尉那么的光彩照人,那么的惊艳,但上尉再漂亮,也没法让我产生初见梅拉尼时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了。
“没事就好了,我们快回去吧,罗莎莉亚教官已经在等了哦。”
漂亮的班长笑着向我伸出了手,我犹豫了一下之后握住了她的手腕。梅拉尼的肌肤软软的,比起军人更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女孩,我听说她的家庭很有势力,但她在校的时候从来没有在我们这些同学面前表现过这一点。
“对不起了……”
借着她的力量重新站了起来的我下意识的就向少女道了歉,作为当事人的梅拉尼也嬉笑着接受了我的歉意。在轻轻的帮我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后,她牵着我就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这让我一路上着实收获了不少嫉妒和羡慕的目光。
【不愧是号称‘完美模拟’的VR程序啊……不过我当初似乎没有这样的艳福吧。】
被梅拉尼拉着,我脚下轻飘飘的像踩着棉花。自知这种好事不会长久的我仔细的搜索了一下记忆,果然接下来马上就要发生的事情就完全不会让我感到轻松了。
【贝拉吗……】
我苦笑了一下,提前向我与贝拉第一次相见的那段操场跑道投去了视线。说是‘相见’,其实也就是我远远的看了她几眼,不但我们之间完全没有过任何的交流,我甚至都不能确定她有没有注意过我的存在。
【事情的起因是什么呢……好像是有个高年级首先挑事吧?】
望着远处渐渐聚拢起来的人圈,我知道‘那件事’已经开始了。在梅拉尼也被好奇心牵引住了视线之后,我们俩一起跑向了对面的人群。
等我们好不容易分开人流来到一个能看清内场的位置,我记忆之中的那场后来被命名为‘欢迎仪式’的激烈决斗早已打到了加时赛。交手的双方一方是当时马尾很短,人也很瘦,还远没有现在这么有名的伊希尔•贝拉,而另外一方则与我的记忆稍有出入……
在真正的世界里,贝拉是因为我们班一个跟她同行的叫‘郭斯理’的冒失鬼同学不小心冲撞了高年级生,引发了纠纷,最后才跟对方大打出手的。而现在那个昵称叫‘郭三三’的小姑娘虽然在场,但她在这个世界中似乎已经不再是斗殴的导火索了。
现在站在贝拉对面的是一个穿着紧身驾驶服的身材很好的女性。在看清了她的容貌后,我不由得在心中暗吃了一惊。
法尔娜•肯普顿。
不用去搜索自己的记忆,光是在心中默念出她的名字就有相当数量的信息涌入了我的脑海。‘法尔娜’在西联军校也算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在贝拉还没被称为‘天才’之前,她就已经进入了学校的‘名人堂’。相比起认真努力,在各个方面都力争上游的贝拉,法尔娜是那种只对自己感兴趣的领域投入热情的人。但不可否认的是,在驾驶装甲步兵这件事上,这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女孩拥有完全不输贝拉的天赋,事实上也是在她转学之后,贝拉才坐稳她‘西联第一’的‘天才’宝座。
而在生活态度和人生观上,她们两人的差别就更大了。在在校的两年时间里,我不止一次的听过她们之间激烈冲突的传闻,甚至有人怀疑最后法尔娜的转学也与此有关。当然我是不会相信贝拉会在背后用阴暗的手段给自己的竞争对手使绊子的,不过对于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个脚印的爬上来的她来说,活泼开朗,性格阳光,人缘极好,不怎么努力也能得到巨大回报的法尔娜的存在,或许确实是一种无法忍受的事情。
【不过……法尔娜是四班的人,我记得她们之间的冲突……是到了一年级下半学年的时候才开始明朗化的吧……】
还没等我理顺她们之间的关系,我面前的两个少女已经跃跃欲试的拉开了加时赛的帷幕。现在还没过多暴露自己火爆性格的贝拉凭她那张清秀的脸庞在场上也不乏一些支持者,但与本就性格外向,喜欢与人交往的‘人气的法尔娜’比起来,她的处境只能用‘相当可怜’这种词语来形容。
就在我思考着这个时候要不要上前帮她一把之时,贝拉的视线居然越过重重人墙落到了我的身上。在我尴尬的躲开了她的注视之后,金发女孩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场上响了起来。
“格林你个白痴!快过来帮忙!你想一辈子困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