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终于猜到，奥米莉亚爆发诅咒时，嘴里呢喃不清的“眼睛”，到底是指什么——

因为天空中巨大的眼球，已经道明了一切！

或许就是奥米莉亚诅咒的实体？它究竟是受人操控的，还是单独的生命体？

抑或者，这是某种不可名状的存在？钱恩不受控地做着猜测，心悸感愈发强烈。

“我……”

仅仅直视着暗色竖瞳，钱恩便觉得膝盖打颤，只有扶着面前的黑金棺材，他才能勉强保持站立。

同时，各种混乱的情绪向他涌来。

他努力想去思考现在该怎么办，但是内心深处的暴虐正在逐渐占据他。

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成了父亲。

除了那永远无法平息的怒火，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卡莉姆……卡莉姆他们，在大礼堂外，有看见这只大眼睛吗？他们会怎么做？

钱恩苦苦抵抗，他看了眼怀中的奥米莉亚，将她推得远远的。

一旦他的意志变成父亲那样，他一定会伤害奥米莉亚的。

耳边的低语聒噪，有人争吵，有火车鸣笛，有蜜蜂稳稳叫着，还有电视的雪花音。钱恩已经分不清这些声音究竟是他幻想出来的，还是真的周边在发生。

很快，声音不再局限于这些普通的事物，变本加厉。

“爸爸……”

钱恩木讷地看见父亲站到了他面前。

不，是钱恩回去了。

他又回到了地球。父亲抓住他的脑袋，一遍遍咒骂他去死，他又看见自己躲在阴暗狭小的房间角落，只能痛苦地抱住脑袋挨揍。

好痛……

好痛！

即便钱恩清楚他早就从那种痛苦的地方逃出来，可是那些伤痕与折磨真真切切，仿佛他根本没来到异世界。异世界这么多天来的经历，全都是他在四平方米的小房子里梦见，都是他聊以慰藉的幻想。

父亲揍累了，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地离去。

眼前的一切都在倒退，父亲退场，房间的墙壁也在无限延展，拉伸成了扭曲的不成几何体的形状。

当房间因拉伸过渡，导致画面崩溃，周围的一切终于褪色，剩下的只有无尽黑暗。

现在呢？现在我又会到哪里去呢？

深暗中的坠落，让钱恩模糊了时间，他只能听着脑袋里万虫噬咬的声音，就算脑子被吃掉，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噗通——”

坠落感骤然加剧！

钱恩摔在了地上，同时，那思维钝化的感受一下子消失了。

他连忙爬了起来，环顾四周，奥米莉亚还躺在不远处沉睡，头顶那只巨大的眼球，也正滴溜溜地转着。

他还在异世界，在帝国的大礼堂内。

“怎么回事？”

下意识地又看了眼罪魁祸首，只是视线瞄到大眼睛时，钱恩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能再直视这可怕的生物。

负面情绪再次袭来，然而这一回，它们刚爬上钱恩的大脑，便瞬间消融！

“这是？”

天空中飘起闪烁金光的羽毛，如同洋洋洒洒下起大雪，羽毛荡漾着，最终落在了钱恩脚尖。

等到钱恩再次抬起头时，一道女性的金色虚影，赫然挡在了他面前。

“女神？”

即便唯一一次的见面，钱恩的意识并不清醒，并且把它当成了一场梦。但此刻看见那极具母性光辉，八翼丰满的大天使形象，钱恩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

女神的虚影似乎想转过头，看看钱恩，但她极力克制住了，同时也没回应钱恩。

沉默中，她举起权杖，扇动羽翼飞向天空中巨大的眼球！

他们要决战吗？钱恩顿感口干舌燥，联想到一场举世无双的大战！

帝国皇城少说有十来万人，而转生女神与暗色竖瞳，实力肯定远超半神，哪怕两者任何一方散溢处一点能量，都会让皇城发生强烈的地震。

会死很多人吗？

紧握双拳，钱恩全身肌肉都紧绷着，他不敢想象，几秒过后，皇城的一大半都会被夷为平地。而处于神战之间的爆发中心，他和奥米莉亚都会落得尸骨无存的地步。

现在带奥米莉亚逃，还来得及吗？

钱恩担忧着，但女神和巨型眼球对峙片刻，两者都没有丝毫动静。

直到女神的声音，在钱恩脑海中空灵回荡。

“这是最后一次了，钱恩……”

她平静道，似乎在抚慰钱恩的心灵。

“这回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可她的话语间却流露出无限寂寞。

“嘭！”

女神手中的权杖往下一杵，仿佛踏破音障，空气如同实质般的玻璃，节节蔓延出细碎的纹理。

连空间都被震碎！

大礼堂穹顶之下的空中破了个大洞，但洞中却不是扭曲的黑暗，而是无穷无尽的光芒。

女神权杖一指，光芒大盛！

网格状的暗色竖瞳一沾染这些光芒，立即作冰雪消融，被光芒一点点蚕食而尽。

眼见大眼睛就要被光芒吞没，但钱恩却一点都放松不下来。

因为那股心悸感正牢牢地锁定着他！

那疯狂的灵感一接近，钱恩猛地打地滚，飞扑出两三米远！

就在他扑出去的瞬间，他原先所在的地面大理石砖暴起，一只诡异的幽蓝触手嘭地砸击地面。

钱恩不敢停留，继续奔跑，远离奥米莉亚倒地的方向。

墙缝与地面不断生长出无数只幽蓝触手，它们粗壮且花纹斑斓，像是深海中带有剧毒的最阴险生物！

“嘭！”“嘭！”“嘭！”

触手连看都不看女神一眼，只追击已经气喘吁吁的钱恩。

“你！”

女神暴呵一声，手中权杖依旧光芒大作，可她却也同时被这破碎的光芒空间给钉在原地。

钱恩抬头瞥了一眼女神跟暗色竖瞳的较量，马上意识到女神根本无法抽出手来帮他。

只能靠自己吗……

钱恩大脑已经受奔跑劳累，缺氧的无法思考。

有什么药剂可以挽救眼下的局面吗——他刚提起念头，一道擦肩而过的幽蓝触手凶戾地砸中他的脚边。

大理石板四分五裂炸开，掀起一阵惊天气浪！

“嘭！”

钱恩顿时感受到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足足腾起三米高，四米远！

倒地时滑过一地碎石子的擦伤，更是让他痛呼出声！

“嘶！”

他根本无法与这触手的力量抗衡！

仰面倒地的钱恩望向天空，铺天盖地的幽蓝触手向他袭来，窒息感包围了他，光明也被吞噬。

于触手间的缝隙中，钱恩瞥见已经被女神用光芒消融地快要失去形状的暗色竖瞳。

但那竖瞳忽地分裂出密密麻麻的眼睛，填补到它剩余眼白上每一处网格。

像是监控室里无数的摄像头画面，齐刷刷地摆动，那无数只眼睛突然与钱恩对上视线。

恐惧一瞬间沿着脊髓爬满钱恩全身！

它在嘲笑我……要跟我鱼死网破？钱恩顿时明白了暗色竖瞳的意思。

女神使用破碎的光芒白洞，可以一点点蚕食掉暗色竖瞳的身体，但女神也会被光芒白洞钉在原地，无法做出任何行动。

而暗色竖瞳则趁机拿钱恩的性命做人质，来以此威胁女神！

“卑鄙！”

女神在空中怒斥暗色竖瞳的卑鄙行径。

但暗色竖瞳发出咕噜声的怒吼，其挟持的诡谲疯狂之力，直接让躺在地上的钱恩五脏翻腾，仿佛所有内脏都要顺着喉管奔涌出来。

呕！

暗色竖瞳直接将卑鄙贯彻到底！

钱恩感到鲜血抢先一步堵在喉咙，就连气管也被封闭。

不仅仅是精神上的窒息，现在他连物理上也真正遭到窒息了！

无数的毛孔里似乎要钻出些什么，它们裹挟着暗色竖瞳的暴戾，同时也具有自己的生命意志，那种感觉，就像是寄生虫在血管里荡秋千！

毛骨悚然！

我……

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钱恩甚至连逃跑的念头都无法升起。

他已经到尽头了……

“不！”

在钱恩即将疲惫地合上双眼时，女神的痛呼从上空传来。

猛烈的白光占据了他所有视野。

黄昏落幕的夜晚不再灰暗，因为——

世间只剩下了光明！

白光直接吞没了包围钱恩的幽蓝触手，与此同时，钱恩身上的伤口也在飞快愈合。

当窒息感退却，身体因诡谲力量遭受的影响也消失后，钱恩的大脑终于能重新运转。

他立马就意识到了问题。

女神是怎么爆发出这么强大的力量的？

钱恩抬头仰望，发现光芒白洞消失了——因为周围的一切都褪了色，只有无尽的白色空间。

奥米莉亚消失，大礼堂消失，附近皇城的居民楼消失，天空消失，大地消失，一切带有色彩的事物全都不见了。

只剩下光芒中女神微小的背影，以及重归巨大原形的暗色竖瞳。

仿佛世间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对不起，钱恩，妈……我又要食言了……”

女神那虚弱的话语传入钱恩脑海。

她战斗过了，却也因心结，最终失败了。

钱恩定睛一看，突然发现女神的身体随着一股吸力，飘浮着，逐渐贴到暗色竖瞳的眼白上。

女神那希腊式古典白袍，随着身体的重量，渐渐往暗色竖瞳身体里塌陷。

她整个人都要被暗色竖瞳包裹进去！

钱恩惊恐地站起身来，这副画面深深刻在他的瞳孔中——这纯白的无限空间之上，微小的人体缓慢镶嵌进巨型眼球之中，仿佛某种古代的邪祭仪式，给人心灵无穷的诡异冲击。

明明那下坠进巨型眼球里的速度如此缓慢，但这一切都不可逆，不可改变！

看着这邪异的交融画面，钱恩强忍着心中不适，艰难问道：

“你、你是谁？”

从刚刚女神说漏嘴的话语中，他隐约感受到了什么。

“我……我……”

女神的声音莫名卡顿，带上一丝与巨型眼球同样诡谲的气息，如同坏掉的磁带。

“我……我们……我们神……神……不会再……”

“咕！”

巨型眼球的空洞眼神突然恢复明亮，转而染上一丝惊恐的神色。

它在极力挣脱！

怎么回事？这难道不是女神战败，被巨型眼球吸收进去了吗？钱恩望着愈发诡异不和谐的画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神……不会再……打扰……打……杀……不能……不能杀你……”

听到最后，女神那坏掉的磁带声几乎跟巨型眼球的声音一样惹人发疯，催人癫狂。

钱恩把指甲都扣进了肉里，鲜血直淋，这才勉强维持心智听完了女神的话语。

“你究竟——”

钱恩忍不住再次询问女神的身份，但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女神和巨型眼球都变了。

他们融为了一体。

女神下半身已经完全被巨型眼球吞噬，而上半身的背部吸附于眼白上，牵连的脉络如同蛛网，只露出头部、躯干、以及半边凸起的手臂。

当巨型眼球的暗色竖瞳转向钱恩时，女神那空洞的双眼也做出同步动作，齐刷刷望向钱恩。

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女神，身上色彩在逐渐褪去，她成了一只没有上色的人偶。

为什么……钱恩意识到女神牺牲了自己。

却见她张了张嘴，面无表情，上颌下颌一张一合道：

“对不起。

“我再也没法照顾你了。

“我多么希望你能幸福，孩子……”

钱恩吸气声戛然而止。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有多么迟钝。

“妈！”

他终于明白了。神情恸然，大声喊喊。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提线人偶般的女神彻底失去生气，取而代之的，是猛地一眨眼、发觉一切都结束了的巨型眼球。

它那单只暗色竖瞳，仿佛藏着不敢相信，惊恐且茫然。

它慌慌张张地扫视过白色空间的每一处地方，完全没顾上钱恩，最终让它发觉到开关一般的奇异点。

“啪嗒。”

钱恩与巨型眼球都重归现实。

大礼堂再次恢复颜色，喧嚣的人声四面八方地涌来。

“咕……”

巨型眼球只匆忙地瞥了一眼钱恩，而钱恩留意到它胸口处的女神已经消失不见，像是被它完整彻底地吞并进去了。

混乱的巨型眼球穿过大礼堂穹顶，二话不说地逃离钱恩视野，消失于黑夜。

败了……今夜这场神战，似乎女神、巨型眼球、钱恩三者，都败得一塌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