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月盘高挂,天狗不啸。

昏黄的路灯下,有人影一闪而逝。

那是一道漆黑的影子,无声无息。

“三更半夜,小心火烛。”

许多许多年前,那时的夜晚,有人会提着烛火如此叫唤。

黑袍人在阴影中呆立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惆怅。

幽幽浮生短,一梦谱千年。

如今已没有了打更人,可魑魅魍魉却依然委身于黑夜之中。

“小姐,小姐,你到了。”

浅兰色的大众出租车里,司机轻轻拍了拍副驾驶座上的小姐大腿。

这姑娘浓妆艳抹衣着暴露,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风尘气息。

中年秃顶的司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大腿的触感很有弹性。

虽然小姐醉得眼神迷离,可是司机也只敢在心里幻想着一场艳遇。

战火燃尽英雄胆。

司机的胆子却在生活中一点点磨光了。

女人晕晕乎乎地把钞票塞在了司机手上,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直到女人消失在了巷口,司机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踩下离合扬长而去。

“蹬蹬蹬……”

女人脚下的高跟鞋发出尖锐的声响,在黑暗的小巷中掀起阵阵回声。

小巷里越来越黑。

女人扶着墙,大口地呕吐起来。

污秽物化作一小滩,等待着第二天早晨的环卫工进行清扫。

酒醒了一大半。

冷风一吹,女人觉得有点冷了,忍不住抱紧了自己裸露的胳膊。

“呜——”

不知道哪里的漏风口,在风的吹动下发出了诡异的声响。

女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还好最近没有去看恐怖片。

女人想。

压了压自己短得勉强能盖住臀部的裙摆,女人摇摆着纤腰,高跟鞋再次发出了有节奏的声音。

“呜呜——”

不知疲惫,罔顾人心。

女人小声地咒骂了一句。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女人的露背包臀裙未能遮住的后背。

像是谁的手指。

“谁?!”

女人慌乱地喊出了声,转过身用手机照出了来人的脸。

“我看小姐一个人在走夜路,怕你出什么意外就过来打个招呼。”

男人连忙举起手掌,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

这个男人长着一副西洋式帅哥的标准脸庞,高鼻梁低颧骨,瞳孔是极具魅惑力的蓝色。

女人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不少。

“我的华夏名叫李华,小姐真是漂亮极了。”

男人伸出了右手。

“你华文说得真好。”

女人伸出右手和男人握在了一起。

收回手的时候,男人用手指在她的手心挠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的缘故,女人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我从小在华夏长大。”

男人朝她眨着眼睛。

手机屏幕的光依然照在他的脸上。

女人觉得头有点晕。

葡萄酒的酒劲确实不小。

“小姐,你是在是太美了。”

男人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脸缓缓地凑近。

“不要……”

女人发出梦呓般的低语。

吻戏,整改,没了。

女人的脑子里闪过一张男人的面孔。

那是一个长相平凡的青年。

她和他在今天早上分的手。

因为女人在夜店上班。

吻戏,整改,没了。

欲望就像无底洞。

那个长相平凡的青年,另一个部位也很平凡。

趁着自己年轻还没有结婚生子,做x爱做的事。

她在夜店上班有什么错?

“好想吃掉你啊……”

男人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情欲的光。

“咯咯,”女人凑到男人耳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男人的耳垂,“八百。”

男人和女人在黑夜中厮磨倒地,混合着娇喘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夜,愈发的深了。

黑袍人已经出来一个多时辰了。

红色的眼睛,在黑夜中不间断地搜寻着什么。

场景在不断地变换交替,无声无息地潜行依旧在继续。

“嘎嘣,嘎嘣……”

某个地方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黑袍人猛然驻足,掉转方向,身形如鬼魅一般冲进了某个小巷中。

“嘎嘣,嘎嘣……”

人的骨头很硬。

莫氏硬度在3~4,介于方解石与氟石之间。

黑袍人站在巷子边的平房房顶,冷冷地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猎物已出现。

今晚是月圆之夜。

白色的礼服染上了猩红。

男人如同一匹狼,撕咬啃食着爪子下的猎物。

断肢,碎骨,流淌的鲜血。

被撕成片状的黑色衣服碎片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时间在滴答流逝。

男人抬起了头,直视着天空中的那轮皎月。

与蓝色的眼睛极度不搭的,是脸上疯长的毛发和嘴角的两颗尖锐獠牙。

“It's show time。”

黑袍人低声呢喃道。

这个时候黑袍人的眉毛微微一挑,视线朝自己对面的房子顶上看去。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汉服,腰间系着红色宫绦的少年。

他左手持着一柄修长的苗刀,右手轻抚刀身,如同在抚摸女子柔嫩光滑的肌肤。

苗刀反射出的寒芒印在黑袍人的眼里。

黑袍人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记忆里,在很多很多年前,也有这么一个人,前半生只爱他的刀。

这刀客稚嫩的脸庞,竟和记忆里那人年轻时的模样有些相似。

尤其是那双眼睛。

眼里头的桀骜,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恋刀胜过恋人,此生除了刀法外,再容不下别的什么了。”

那个蕙质兰心的女子,曾如此被他拒绝。

后来?

黑袍人看着眼前的刀客,嘴角不可察觉地微微上扬。

“阁下也接了这桩委托?”

那刀客说道,眼睛却依然盯着他的刀。

黑袍人:“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一桩买卖不易二主,想来是这姓慕的富商,病急乱投医。”

“既然如此,就请阁下退出吧!”

刀客抚刀的手一停,手中苗刀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直指黑袍人。

“各凭本事如何?”

黑袍人看似询问,话音方落,人影消失在了原地。

再出现时,已到了地面上的西洋人左侧。

几乎不分先后,西洋人的右侧冲出了一柄苗刀,那刀却是贴着他的后背刺向黑袍人。

一声闷响。

黑袍人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准确地夹住了刀尖。

“嗷吼!”

西洋人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锋利的手爪往两边抓去。

这一抓却都抓了个空。

黑袍人与刀客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瞬息之间两人已换了数个方位。

一杆长枪与苗刀不时地碰撞在一起。

那长枪看似残破腐朽,却迟迟没有折断。

狼人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花,渐渐地已经只能捕捉到两人的残影。

黑袍人的长枪舞得密不透风,刀客的苗刀则迅如闪电。

一守一攻,两人十息之内已交手上百回合。

按理说一寸长一寸强,可这苗刀刀身本就修长,兼集刀、枪两家之优点。

刀随人转,势如破竹。

“叮——”

苗刀竖劈,被长枪挑开,巨大的反震力令两人均是后退了三步。

那黑袍人最后一步跺脚,竟是将水泥地面踩出了如蛛网般密集的裂缝,才将所有劲力卸去。

刀客心中也是一凛,方才苗刀险些脱手。

“想跑?”

刀客眼底寒芒一闪,人影又消失在了原地。

却是一刀直指那见势不妙打算悄悄溜走的西洋人。

不过这一刀在离西洋人胸口还有一寸时被一杆长枪挡住了。

黑袍人说道:“我向来喜欢给人一个解释的机会。”

“哼!”

刀客冷哼一声,眼睛缓缓闭上了。

手中苗刀一震,发出一声轻鸣。

一刀!

这一刀悄无声息,来势缓慢。

黑袍人的眼皮一跳。

这一刀有迹可寻,却无处可避。

刀意叠千重,其势破万钧。

这一刀,已是有形刀之峰顶。

万军从中斩敌将首级,其势也不过如此。

天地间仅此一刀。

“嗷吼!”

一声龙鸣,响彻天地。

长枪赤红如血,枪身龙纹盘动。

黑袍人眼中红光肆虐,手中持的哪里是杆枪,分明是条真龙。

血龙睁开了双眼,咆哮着冲向了苗刀。

“铿锵!!”

剧烈的碰撞声,几乎要将西洋人的耳膜撕碎了。

他想跑,可是在这股碰撞产生的风压下居然迈不开腿。

漫天的尘埃覆盖了黑袍人和刀客。

待到一切平息,漫天尘埃落幕,黑袍人和刀客相隔三米,均是站在原地不动。

半晌那刀客肩膀一抖,随即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阁下好本事。”

刀客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朝黑袍人拱了拱手,随后人影一闪,再无踪影。

“接下来就是我和你的故事了。”

黑袍人手一甩,长枪便消失不见。

这一刻,西洋人对上了黑袍人的眼睛。

那眼睛里有微弱的红光一闪而逝。

下一秒,胸口传来了剧烈地疼痛,仿佛正在被刀进行切割。

“啊——”

西洋人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吼,捂着胸口弯下了腰。

“不要!”

斜地里冲出一名女子,挡在了西洋人的身前。

这女子身形娇小玲珑,脸蛋虽不及林婉等女,却也称得上是小家碧玉。

“姑娘可是姓慕?”

黑袍人轻声问道。

“我和李华是真心相爱的。”

姑娘轻咬嘴唇,张开双臂护着身后的西洋人。

只是身体却在微微颤抖着。

“真心相爱?”黑袍人似乎有些意外,“私奔?”

“……是。”

黑袍人冷笑一声:“可怜了你那个爹,只道你被妖魔所害,一夜白头,却不想你跟了这么个孽障。”

“我是狼人,”西洋人苦笑一声,上前一步轻轻推开了姑娘,“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我虽然控制不住月圆之夜嗜血的欲望,但是我所杀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忠不贞之辈,ta们该死。”

他虽然咳着血沫,胸口一道一尺长的伤口还在留着血液,却依然坚定地挺直了腰板。

“不!”少女的眼角流下两行清泪,“如果他做了错事该死的话,那么连我也一起杀了吧。他杀死的男性,全都有我的份……”

黑袍人沉默不语。

这两人有故事。

那故事,或许是某篇番外里的事情了。

他只是想挣点钱罢了。

男的杀了,女的带回去交差?

似乎不妥。

全放了?

这男的手下杀孽无数,若是放了,只怕……

想到这,黑袍人不由得一怔。

他又哪来的资格去指责别人造下杀孽呢?

万般变化皆随心,安辨我是神是魔?

好一个除魔卫道之士,可笑,可笑。

“我可以放他走,”黑袍人顿了顿,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少女,“你得回你父亲那儿。之后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

“我……我愿意。”

“李华,等我……”

“我一定会……”

黑袍人仰头望着月亮。

月下树梢头。

此时月非昔时月,明日人非今日人。

长枪终将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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