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三年 长安 城郊

一座破破烂烂的小庙坐立在一条小路旁,

破庙看上去已经许久没人住过,外墙上挂满了蛛网,墙壁上已经满满都是裂纹。

“喂!木头,我回来了!”

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年轻人几步走进了小庙中,对着小庙中间蒲团上坐着的男人喊道。

庙里面坐着的男人身穿白色的素衣,头上戴着黑色的冠帽,正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小憩。

“楚丘,不要每次回来都这么吵闹,而且,不要叫我木头。”

“为什么不叫!”

楚丘走到了李小木旁边,拉过一个蒲团直接坐了下来,

“那个丫头不也是这么叫你的吗?也没看你说什么啊!”

“不一样。”

叫木头的男子只是淡淡地回答道。

“有什么不一样。”

楚丘笑着道,

“都是肉体凡胎,凡夫俗子而已。”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至少她是个女孩子,比你讨喜得多”

木头仍是闭着眼,缓缓地说着。

“切,既然她这么让你喜欢,那你干嘛又离开她。”

“我有我的原因。”

“有什么原因,不过就是因为你觉得自己跟她不一样嘛!”

楚丘说着露出了一副羡慕的表情,

“长生不老啊!我们这些凡人做梦都想要有的宝物啊!

就你这么多事,非要每天多愁善感,还把这当成一种累赘。”

“你也想长生不老?”

木头开口问道。

“普通人谁不想长生不老啊,也只有你这个老不死的才不想吧!”

“呵!你真是,以前要拜我为师的时候每天都师傅师傅地叫我,

现在每天不是木头就是老不死的,你这徒弟当得可真是不合格。”

“没办法啊!我才拜你为师的时候,你看上去还是个大哥哥的形象,

现在看上去你甚至都要比我年轻了,

再过几十年,出去别人都以为我们是父子了,

这你让我怎么还叫师傅叫的出口啊!”

“有什么叫不出口的,达者为先,我教你本事,你叫我师傅,这很公平。”

“还教我本事呢!”

楚丘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你教我的那套剑法,还有配套的心法,我都练了几年了,还是没什么起色,

我算了一下,你教的东西没有几十年根本学不会,一点都不靠谱。”

“那就学几十年呗。”

李小木只是笑笑,

“那套剑法的厉害你也看到了,几十年换一套无敌天下的剑法,你赚了。”

“赚了个屁啊!”

楚丘无奈地说道,

“你以为谁都是你啊!长生不老,有用不完的时间,

我这一辈子能不能活几十年都不知道,拿来练这一套都不知道能不能练出来的剑法,太不靠谱了。”

“呵呵!”

木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你笑什么。”

楚丘问道。

“没什么。”

“所以你这里到底有没有稍微简单一点的剑法啊,之前那一套的确太难了!”

“没有。”

永淳二年9月1日 长安 皇宫

“咳咳!”

李治强行撑着自己的身子,从床上蹭了起来,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轻轻一笑,

“你们来啦!”

“来了。”

楚丘说着坐到了他的身旁,将他被子中的手拿出来,手指放到他的手腕处,尝试着帮他把脉,

楚丘的脸色越发地难看,抬头看了眼眼前这已经虚弱不堪的老友,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时间不多了。”

“咳咳,果然是这样吗?虽然早就已经想到了,但是听着你亲自说出来,还是有些失望啊!”

已经头发花白,面色苍老的李治有些颓然地说道。

“如果没有其他的方法的话,应该就三个月左右了。”

楚丘艰难地说着,眼眶难以忍住地开始湿润了起来。。

“好了,别伤心了。”

李治伸出手,摸了摸楚丘的头,

“人总有一死的,死亡不可怕。

我上位以来,削弱门阀,扩张版图,攘外安内,充盈国库,

不论怎么看,我都应该算是个明君了。

只是可惜,在我走了之后,李氏的天下,可能就要落到武曌那个家伙的手里了吧。”

“我这就去帮你杀了她。”

楚丘说着就要起身,

只是李治已经一把拉住了他,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不用!”

说着躺在了床上,眼神中有些遗憾,

“人们都叫我天子,称我万岁,但是实际上,我也不过就是凡夫俗子而已,

我和平常人家,黎民百姓,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和武曌,夫妻一场,虽然皇家,但又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我很多次都尝试过去改变她,但是我不行,我知道她的心里也有我,

但是我在她的心里,也许永远也比不上权力和这个天下吧。”

李治自嘲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人人都羡慕帝皇家,但是他们又哪里知道,皇家自有皇家的痛苦,

就像我,就单单是想和武曌像寻常夫妻那样恩恩**,相敬如宾都做不到,

我必须去制衡她,必须和她勾心豆角,让她不要执掌太多的权力。

不过可惜了,我还是要提前一步走了,

但是你要让我杀她,我又怎么狠得下心,

既然她这么想要这个天下,那就给她吧,我也在下面看看,她能把这个天下闹成什么样子。”

“哎。”

一声叹息突然传来,

站在楚丘旁边的白衣男子直到这个时候,才缓缓地开口道,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让你再多活个十多年。”

李治转过头,看着那张始终那么波澜不惊,无追无求的脸庞,

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天,

他第一次在皇宫里面见到他的样子。

“真是让人难以相信啊!”

李治看着木头,笑着说道,

“几十年了,朕要死了,楚丘也成熟了,唯独你,还是这幅模样,

时间带走了一切,但是就是带不走你啊!”

木头只是轻轻笑了一下,也不说话。

“多活十多年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李治摇了摇头,

“人心总是不知足的,有了这多余的十年的寿命,指不定就会想还要再多二十年,三十年,

我执掌天下这些年,该做的事情大部分都做了,至于那些没办到的,就算再给我十年,我也不一定办得到。

至于武曌,也没必要再多活这十多年去膈应她了,

老夫老妻斗了这么多年,斗累了,她也不是愚笨之人,不是祸国之辈。就满足她一下,将这天下给她玩玩罢。”

“行吧,那就祝你在最后的时间里面,好好地度过吧。”

“会的,会的。”

“那我们就先走了,太医叫我们不要叨扰你太久。”

说完,木头便带着楚丘向着皇宫外走去。

楚丘走在木头的旁边,跟着他的步伐走着,

跟在木头身边总是能学到许多东西,

比如气息,

平稳的气息会让人反应更快,遇事不惊。

也能更好地击败自己的敌人。

就像现在,

木头走路时,每一步的步伐和频率总是一模一样,

没有哪一步快了,也没有哪一步慢了,

木头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这样,淡然而平稳。

只是,

“你难道,心中就没有一点波动吗。”

楚丘走在木头的身边,问道。

“什么波动。”

李小木只是淡淡地说着。

“李治要死了啊!”

楚丘的话语有些激动,

“我们好歹认识了这么多年,难道你的心中,就没有一点伤心吗?”

“伤心?”

木头只是笑了笑,

“我不记得我到底活了多久了,但是算下来应该不会少于一千年吧,

这一千年中,我看到了太多的死亡,有的人是病死的,有的人是战死的,甚至有的人死在床上,

如果每一个人的死去都要让我伤心的话,那我不知道要伤心多久了。”

“难道在你眼中,我,还有李治,和那些人都是一样的吗?”

“有什么不同吗?”

“我们认识了这么久...”

楚丘刚想说出口,却又生生地停了下来,

这些年来都是和木头一起度过,

在平时木头和他亦师亦友,这样平淡的相处,

使得他都快要忘了,木头并不是普通人,

甚至说,木头并不是人。

在他眼中的长久,在木头眼中只是一瞬,

自己觉得自己和他认识挺久了,

但是在他眼中,认识十年和认识十天并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都太短了!

短到可以忽略不计。

凡人的一生,不过是他的一个眨眼而已。

“呵。”

木头看着身旁的楚丘的欲言又止的样子,

第一时间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只是笑了笑,

说道,

“我猜你在想我是不是冷血,还有你自己在我这里到底算什么?”

木头说着看向了他,

“我并非冷血,虽然你们都把我当成神仙,但是我自己仍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凡人,

只是我在这千年的寿命中明白了一个道理,

若一个人愿意笑着迎接死亡,那么,他的一生一定是圆满的。

就像李治,他这一生该做的都做了,也该走了,所以死亡对于他来说,才是正确的归宿,

我们不应为他伤心,而应该为他兴奋。”

木头说着,面含深意地对着楚丘笑了一下,

“至于你,你和他不一样,我,对你,有其他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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