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很大，钱恩独自一人在街上徘徊。

和想象中的场景不一样，没有黑金太阳旗帜满挂街头，也没有狂热的游行者来称颂大帝的伟绩，这座城市竟让钱恩联想到地球的现代。

没错。贵族们驾驶着魔导车，等待十字路口的交通灯变换颜色；穿着制服的工作者看了眼手表，匆匆撑伞而过；而外形硬朗的盔甲大巴，居然是承载儿童上下学的班车。

身处这样的街头，不禁使钱恩有种时空错流的混乱，更别提他现在脑子乱纷纷的。

冒失占卜家瑞秋被判以死刑，罪名是杀害公主。死刑将在一个月内执行。

而钱恩安然无恙，什么莫须有的罪名都没被安上。

自从奥米莉亚在黑木车厢上离奇死亡，他来到帝国，浑浑噩噩地度过三日，直到突然窜出来的黑衣士兵把他请去伯爵府邸——也就是卡莉姆父亲的府上。

斯图沃德伯爵是个中年绅士，原以为和耀弗大帝拥有同样姓氏的伯爵，会有着鹰一样的双眼，震人心魄。

但钱恩只从斯图沃德伯爵那疲惫的老眼里，看见布满的红血丝。

仿佛他为谁以泪洗面多日。

伯爵开门见山：

“过一会儿就是奥米莉亚的葬礼了。”

“在哪？”

“皇城大礼堂，钱恩先生去不去，由你自己决定吧。”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钱恩先生，帝国可以不追究你跟奥米莉亚死因的关系。”

“但是？”

“但是……”

被钱恩抢话，伯爵只是抬了下厚重的眼皮，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帝国需要你为这次军备竞赛出力。”

“我本来就是站在卡莉姆这边的。”钱恩回答。

“是的，卡莉姆……”伯爵带着鼻音，“奥米莉亚死后，那孩子应该能彻底把重心放回帝国了。”

但那根本不是卡莉姆所希望的。

没能说出口这句话，钱恩就离开了伯爵府。

带着苍天私怨的骤雨很快把钱恩变成落汤鸡，他依旧漫无目的地走着，希望这场雨能让他清醒一点。

那个喜欢吃，喜欢笑，喜欢卡莉姆的孩子，什么都没留下，就这么死了。

会有人为她伤心吗？会的，梅尔就在钱恩面前哭过一回了，哭得伤心，哭的累了，直接趴在钱恩肩膀上睡了过去。

卡莉姆肯定会比梅尔更伤心，听说等会儿奥米莉亚的葬礼，她也会从雷迪亚赶回来参加。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钱恩扪心自问。

瑞秋从表面上来看，很像帝国派来的替死鬼，当然她本人不知，不然也不会找上她了。

可钱恩觉得，瑞秋只是撞上枪口罢了。

她确实有能力，帝国不会养闲人，而且她负责的只是返航途中压制诅咒，真正给奥米莉亚续命的，是皇城里的大能。

而奥米莉亚的死需要掩盖真相吗？如果是为了帝国名声，怎么可能是以一个无权无势的占卜家，杀死帝国公主为讣告？

只能说是她运气不好。

那泰姆老爷子如果真是先知，能看见奥米莉亚将死的命运，他为什么不出手相助呢？

难道他果真是什么幕后黑手？从十多年前预言奥米莉亚死亡开始，就一直布局至今？

可杀死这么一个可怜的公主，有什么用呢？

钱恩兀地好笑地摇摇头，觉得奥米莉亚活的是真窝囊。

努力爬到了B级冒险者的位置，证明了自己抛开帝姬身份，抛开诅咒，是一个内心强大，能力也强大的人。

可是她要死了，除了好友为她着急，却没有任何人在乎。

甚至伯爵觉得，奥米莉亚死了，对卡莉姆还是件好事。

看见奥米莉亚在自己眼前断气的那一刻，钱恩不知道为何，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或许从母亲死在他眼前起，他就已经对死亡麻木了。

又或者，他流淌着父亲的血液，那个冷血的男人。

“主人！”

贝尔娜找了钱恩好久，终于在伯爵府附近发现钱恩。

“主人，你怎么没带伞？”贝尔娜连忙撑起雨伞，给钱恩遮蔽风雨，却又发现钱恩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墨黑的长发披肩，雨水从脸庞往下滴落，脸色苍白。

“偶尔淋淋雨也好。”钱恩给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主人在说什么胡话。”贝尔娜随身携带着毛巾，给钱恩擦拭身体。

看见单薄的湿衣服下，透出主人的身体，贝尔脸庞有些发烫，不禁转移话题：

“我听梅尔说，公主的葬礼在一小时后举行，梅尔已经去现场了。”

“我知道的。”

钱恩拧了一把长发，沥干雨水，重新将头发绑好成丸子头。

雨水的冰凉渗透近身子里，打了个哆嗦，钱恩用双手摩擦了下臂膀，企图获得一点温暖。

“贝尔娜，如果我死了，你会如何继续生活呢？”

贝尔娜一愣，毛巾顿时脱手落在地上，被污水染成泥浆色。

像只受惊的猫咪，贝尔娜炸毛道：“主、主人，不要说这么可怕的事情！你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

“是啊。”

钱恩失笑一声。

活人干嘛要去思考自己死后世界如何运转？

他终于想起来了——他只是忘了，死亡就是这么突然的东西。

奥米莉亚的死，一定要归咎于某个组织、某个势力、某个阴谋的错吗？

没这个必要。

或许神都没料想到，奥米莉亚会在这个时候死呢？

“走吧。”

前往皇城大礼堂前，钱恩再次看了眼行人。他们匆匆路过，身影最终没入雨帘，与暗沉沉的水色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没人知道今天是他们公主的葬礼之日。就算知道，多半也没人关心。

……

钱恩到现场时，葬礼已经进行了一半。

大礼堂如同庄严的圣教堂，神官站在彩绘玻璃下的讲台，言语悲怆，为来客讲述奥米莉亚的生平。

前排是位高权重的贵族，在人群中，钱恩看见了斯图沃德伯爵，而他身边站着的，是几日不见的卡莉姆。

卡莉姆视线没有对焦，她空洞地望着前方那台黑金棺材，里面躺着一位曾经她最爱的人。

“你们来了。”梅尔转头看了一眼钱恩和贝尔娜，注意力马上又回到葬礼的进行。

他们三人站在最外围，所幸礼堂里的人群并不密集。可以远远地看见大礼堂中心那一圈素色的花海，捧起了倾斜着放的黑金棺材。

棺材的顶板还没盖上，奥米莉亚安详地闭着双眼，大概有入殓师为她上妆，脸色如同常人，看上去她睡得很香。

“请来宾献花！”

神官悼词念完，退后三步，留给其他人献花的空间。

贵族大公们纷纷上前。

“唉。”

“公主，祝您好梦。”

“一路走好。”

“小米莉，她才十四岁……”

终于有位贵妇忍不住哭了，她靠在斯图沃德伯爵身上，大概是伯爵夫人，“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受到诅咒！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伯爵一言不发，轻拍夫人的背部。

他也在极力克制情绪。

贵族大公之后，又是各方商贾，鲜花很快铺满了黑金棺材，奥米莉亚如同睡在花海般恬静。

鲜花越叠越高，但来宾却在陆续离场，献完花，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奥米莉亚是个好孩子不假，这一点是所有帝国贵族公认，但好孩子只会让人心疼一时，不会让人记忆深刻。

最终，留下来的只有卡莉姆和钱恩三人。

攥紧手里的白菊，梅尔迈开步子，说道：

“我去献花。”

“主人，我们也去吧。”

贝尔娜也准备好了钱恩的那份，递来一束黄菊。

轻轻把花放到奥米莉亚身边，越是凑近看，越是难以相信，奥米莉亚已经死了。明明她就像睡着了一样，仿佛下一秒就会伸起懒腰，展现姣好的身姿，然后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早上好，钱恩。”

献完花，钱恩转头看向那位公主的贴身骑士。

“卡莉姆，没事吧。”

“没事。”

卡莉姆就像是机械地做着上下嘴唇的开合。

但她很快地晃了晃脑袋，眼神重新清亮起来，可仍带着些许的疲惫感。

只是那笑容，令人心疼。

“钱恩先生，早点休息吧，明天起，我们就要为军备竞赛做准备了。”

注意到称呼的变化，钱恩在心中轻叹一口气。

“我正是为这事来的。”他说道。

“怎么了？”

钱恩露出让卡莉姆安心的笑容：

“在那之前，我需要先去墨丘利王国的朱马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