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这么一天。

年迈的神父把他一路领进某座不知名的小教堂,教堂门前的喷泉雕塑是轮亥教会的创造者犹大,周围人也不多,在被领进门后莫里斯朝着四周打量一番,教徒们虽然模样虔诚,但数量实在不敢让人恭维,十数个老嬷嬷跪伏在地面上祈祷,两名修女对神父问候,虽然物件和装饰都能看出相当久远的年份,但教堂本身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照在十字架上,整个教堂内部显得宽旷而明亮。

和马其顿城比起来这里完全就是下等水准,但莫里斯却难得没有在教会里闻到浓重的蜡味,大概是这里的经济状况实在支撑不起蜡的消耗。

就在这时莫里斯察觉到在一堆老嬷嬷里似乎混进去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她围着黑色纱巾,眼瞳清澈干净,和别的教会成员不一样,这女孩从气质上就显得尤为出众,就像龙窟散落一地金币里兀自闪烁的黑宝石。

她穿了一身普通的常服,一头金发垂至腰间,虽然循规蹈矩地跪坐在冷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却意外地脱掉了棕色的方口皮鞋,白色的长袜紧贴着圆润纤细的小腿,透出淡淡的肉色,五只脚趾在袜子下不安地挪动,莫里斯不禁有些看呆了,就在这时女孩就像发现了什么一样,眨了眨蓝宝石般瑰丽的眼睛,警觉地看向莫里斯。

二人的视线对上了大概足足五秒,莫里斯停下脚步却感觉好像再也迈不开了一样,女孩不解地歪了歪头,睫毛细长,在光里尤为好看,二人之间只相距了一道木质长椅,莫里斯的身体仿佛僵住了,那女孩娴静地坐在光里,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可就在这时神父扯了扯莫里斯的袖角,莫里斯猛地惊醒,这才打了个哈哈把视线挪到神父脸上,后者表情冷漠地对他指了指,莫里斯看着这贴着静默室三个字的门牌,整个人顿时都不好了起来。

“不是,等等,这位大爷你听我……”

“进来,”后者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走进去,对莫里斯招手示意,“快。”

“好好好……”

果不其然,整个轮亥教会的教堂静默室都长一个样!

莫里斯走进去以后第一眼就瞥见了墙上挂着的亚历克斯画像,差点条件反射地拔腿就跑,以前在马其顿城的教会里,每次莫里斯犯错亚历克斯就把他抓到静默室,让莫里斯顶着自己的画像抄写轮亥教义,亚历克斯自己则坐在一旁悠然悠然地端起茶杯,一边欣赏莫里斯哭丧的脸一边欣赏自己的画像。

没办法,亚历克斯被誉为自犹大以来最伟大的轮亥教皇,每个教会里都放一张他的画像倒也在情理之中。

这经受过无数折磨的男孩强忍住心理上的痛苦,默默坐在了静默室的桌椅前,正对着亚历克斯那张微笑的表情,捂住了脑袋,把正在关门神父看得一愣:“你怎么这么主动,而且你怎么知道自己要坐在这?”

莫里斯心说我都在亚历克斯面前忏悔得轻车熟路了能不主动吗,这谁能想到?我他妈自己都想不到!

“首先,”神父坐在桌子对面对莫里斯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巫师是不该对平民动手的,虽然没有明文条例,但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了,你看起来也很年轻,总不能背负上这么一个名号。”

“不等等,您听我解释,”莫里斯终于感觉自己能好好说话了,于是赶紧逮着机会说道,“我是被害的那一方啊。”

“被?”神父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我被抢劫了,但他们没想到我是巫师,”莫里斯看神父也不像是什么阴险的人,他原本还怀疑这位是不是和那几个混混有关系,但现在看来,对方大概只是有点……天然?

“你,你?”神父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窘迫起来,“怎么是这样?”

“我还得问你啊,”莫里斯无奈地靠着椅背说,“明明当时是三个壮汉加一个我,你看看我这弱不禁风的样,哪像抢劫犯了?”

神父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两个身体强壮的男人彼此翻着白眼嘴角流血地倒在小巷里,几颗白牙零星地散落在地上,第三个男人颤抖着跪在男孩面前大声求饶,而男孩本人则狂笑着站在风里,踏前一步看上去正准备痛下杀手,活像轮亥神话中的恶魔。

“……果然是你吧?”

“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结论啊!!!”

总之在一番交谈以后莫里斯终于还是澄清了自己,神父在了解清楚状况以后忍不住连连道歉,说自己当时看到情况第一反应就是如此,莫里斯倒也没有在意,比起这件事本身他更在意的是自己居然第一次在静默室里变成了正方,这是他第一次在进入静默室后没有对着亚历克斯的画像认错,一想到这他就止不住地开心,以后要是有人出一本《莫里斯传》他一定要让对方在书里把这段加粗,就写:“轮亥教会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教皇莫里斯·劳尔斯,在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第一次在静默室里战胜了来自前任教皇的阴影!”

怎么觉得有些可怜呢?

总之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莫里斯被带出静默室,神父满脸都是歉意地不断对他嘘寒问暖,一旁的嬷嬷见状大概理解了事件全貌,忍不住叹气,走过来对莫里斯道歉说:“不好意思,神父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我也没怎么在意,没事没事,”莫里斯笑了笑说,“也请这位大爷啊不是,神父安心。”

话虽如此,但到底为什么在教堂附近会有这种强盗出没?莫里斯有些在意地对神父问道:“平时咱们教堂周围有出过强盗抢劫的事吗?”

“没有,真的没有,完全没有听说过类似的事,”神父连忙回答说,“就是因为平时附近根本没有发生这种事所以我才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真的很对不起!”

看样子这位神父是个好人呢。

但这么一来,谜团就更大了。

莫里斯摸着下巴,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来的时候遭遇了这种事,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为什么偏偏是三个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普通人?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坐到了长椅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蜡味,更多的则是花香,莫里斯侧过头,看见那女孩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捧着一本书坐在另一边长椅的末位。

让人心动的小腿被长裙覆盖起来,她翻过一页,朝莫里斯看了一眼就立刻将视线收了回去,大概是觉得一直在朝自己看的这家伙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莫里斯也不怎么在意对方的态度,毕竟自己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的色中饿鬼,再怎么漂亮的美少女此时对他的吸引力也大不过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

“来,小哥,”神父愧疚地走过来,手里端着一杯泡好的茶,“不好意思刚刚发生了这么多误会,那些犯人也没能受到……”

这位老人犹豫了一下,在回忆完那三人的惨状以后,还是选择昧着良心继续吐出了剩下的几个字:“……惩戒。”

“没事没事,别在意,小事而已,”莫里斯开怀地笑笑接过茶杯尝了一口,在圣城马其顿从小长大的他自然对茶道也有着一些辨识力,光是从茶水间弥散的香味和入口顺滑的口感他就明白,这位神父果然是个认真的好人,这是正正当当赔罪级别的茶艺。

他站起身,和神父一起站在窗边看向教堂之外的景色,轻声地感慨道:“赫辛果然是个神奇的地方。”

“小哥,哦,对了,话说还没问到你的名字,”原本有些拘谨的神父在这时也终于放开了一点,“我的名字是诺尔斯,叫我神父就好,小哥你呢?”

“我啊?”莫里斯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真名报了上来,“莫里斯·劳尔斯,叫我莫里斯就好。”

“莫里斯么,倒也是个好名字,”神父笑笑,“我想起来我们轮亥教会如今的教皇也叫作莫里斯。”

“对,我也觉得挺巧,”莫里斯喝下一口醇香的茶水,心想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神父在一旁看着他这副颇有礼数的模样,也是颇为庆幸:“还好是莫里斯小哥,要是遇见别人,恐怕这下我就得在神前引咎辞职了。”

“既然有这么严重平时就收敛一下啊,”莫里斯差点一热茶喷出来。

“对了神父,”就在这时莫里斯想到了什么,悄悄向后看了一眼,然后搂着神父的肩膀小声问道,“那个很显眼的姑娘是什么来历?”

“她么?”神父回头看了一眼正低头读书的金发女孩,“只是普通的某户千金吧,教堂门前的两个护卫就是她带来的,我们这里平时是不设任何保卫的,可能是要入学。”

“原来如此,”莫里斯再度啜饮了一小口,“话说咱这最近有什么新闻吗?好玩的事也行?”

他还是放不下心底那抹不好的预感。

“诶,新闻么?除了最近皇家学院要开始招生以外的话,”神父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只记得一条,那就是我们的公主大人最近要驾临赫辛……”

“如果对赫辛城有什么兴趣的话可以找我来问,还请你不要难为诺尔斯先生好么?”一个清脆好听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打断了神父的话,莫里斯回过头,发现那女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漂亮的小脸上满是不忿,她看着莫里斯诧异的眼神,轻哼了一声而后捻裙屈膝行礼,继续说道,“小女夏洛克·潘德,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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