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有人欢喜有人忧。

之所以会有月下独酌这种孤单萧条的词汇,便是在于世间美好的事物太多,远离了这些美好的人,就会莫名变得有些可怜。

有那么一处地方,比不上皇宫内的歌舞升平,也比不上街市上的欢声笑语。

只有一名女子静静的坐在院子当中,仰望着圆月出神。

她被关在这里已经快三天时间了。

没错,就是叶氏尚书之女,叶潇潇。

“该死的王八蛋~”叶潇潇独坐庭院,四周有花有草也有树,并不是什么偏僻窄小的地方,反而是最寻常普通的宅院,才更容易被人忽略忘却,她望着天空中的月亮,囔囔道:“竟然谁都不来找我~”

仿佛是听到了叶潇潇的呼唤。

阵阵铁甲铮动的声音,在院子外接连响起,让叶潇潇挪回视线,望向院门,看着来人渐渐泛起些许鼻酸,委屈道:“怎么才来?”

顾悠然身上战甲沾满沙尘,是在军营中呆了整整一日,哪怕是中秋佳节,也没有像其他人那般回家欢聚,也就导致顾家军没能像南家军那样放假,院外士兵们皆是沉着脸色,手持兵戈四处警惕。

“走了~”

看不出太多的表情,顾悠然在门口处歪了歪头,转身便要领着叶潇潇离开。

然而这种不远不近的淡漠,才最让人伤心伤魂。

“顾悠然!!”

“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未婚妻被人囚禁这么多天,你就这样?!”叶潇潇猛然站起,瞪着美眸望着顾悠然的背影,眸中充斥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顾悠然手握剑柄悄悄用力,回头望向叶潇潇,淡然道:“这不是来了?”

叶潇潇紧揪着衣裙,眸子里渐渐泛起水汽:“开什么玩笑?你早就知道我在这里的,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要丢我一个人在这里?”

佳人泫然欲泣,顾悠然却仍然不动声色:“你能想明白的。”

“我不明白!!”

“今日你就给我说清楚!!”叶潇潇快步上前,亲手将府门关闭之后,挡在门前死死的盯着顾悠然,毫不掩饰眼底的怒意与委屈:“说不明白,你就别想走!”

顾悠然瞧着叶潇潇的神色,不由得勾起嘴角轻笑摇头:“其实你很聪明,所以你总是想帮着我做些事,对吗?”

“那今夜,我便告诉你,你做的,都是些什么事。”

顾悠然走入院子当中,拾起桌上的酒壶,仿佛喝清水般将其一饮而尽:“第一,潼阳城那对客栈夫妇,南莫忘没有深查,他认为没有必要,我也这么觉得。”

“第二,月楼外,那一箭射得太烂了,你别以为谁都不知,其实谁都知道。”

“第三,歌会上,你以风花雪月为引,想让南莫忘难堪,却被他倒打一耙,若非如此我也不必让你脱身。”

“第四,若非你孤身赴会,怎会有这几日受困?”

“第五,你家老头之所以会将厄古令交出来,想必也是你搞的鬼。”

顾悠然转过头来,看着叶潇潇那茫然的神情,冷笑道:“你总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但那夜南莫忘以棋嘲讽,你还是没有懂,他们不动你,只是因为没有必要而已!”

叶潇潇怔怔的盯着顾悠然,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两步,小手揪在胸前囔囔道:“可是,没有人知道那是我做的啊,证据呢?”

“要什么证据?”顾悠然眯眼望去,点点杀意弥漫而出,化为最冰冷的刀刃,让衣衫单薄的叶潇潇浑身轻颤:“你以为县衙律法,能护你周全?南莫忘早有猜疑,哪怕他的心再狠一点,你与我早就不在人世。”

“怎么可能?我只是想帮你而已…”叶潇潇闻言,黯然的垂下眼帘,低着头流露出极度的委屈:“我才是你的未婚妻啊…”

顾悠然眼底闪过几丝心疼的意味,却又有着更浓郁的无奈,于是他轻轻摇头道:“我顾悠然可以被羞辱,可以没有尊严,可以对任何事都不在乎,因为只要我还是顾氏后人,顾家军就还得听我的,但你不行,区区礼部尚书的女儿而已,我不想哪天在街头为你收尸。”

叶潇潇还想出声,却见在月下顾悠然眯着眼,眸光深邃且遥远,他这般低语道:“一直以来,我都想不通奇袭唐营的人为什么会是归师,照理说她坐镇中军,根本就不可能亲自上阵,但昨日之后我开始明白,唯一的理由便是她要归京!”

“她在这个时候归京,为的是什么?当然只能是保护她那个弟弟。”

“不论是你还是我,还是皇宫中的那几位。”

“哪怕他们敢动南莫忘一分汗毛,都必然要承受归师的怒火,甚至是城中上万名南家军的怒火,所以这开元城内,才会一直这么安静。”

“谁都不敢想象,南归师在城中仗剑引兵的模样,因为这座城,一夜之间便会被她拿下。”

顾悠然抬起头来,尽管身披战甲手握兵刃,院外也有着数百名士兵跟随,但此时此刻的他却显得无比幼小无助:“你可曾想过,我为什么要在歌会上向南莫忘示弱,你又可曾想过,如果我决意要与南莫忘死磕到底。”

“又怎会需要你出手?”

“我本以为你会知难而退,但你始终不懂宋国大势,宋南柳三大氏族,我顾悠然想让顾氏追上他们,便只有在北方战场上拿下战功,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这么说,你懂了吗?”

原来。

自己做的都是些无用功?

叶潇潇紧揪着衣裙,手心中渗出的血珠,将裙子染红染黑,她幽幽的回应道:“我做的那些事,是宋重基给的主意。”

“我知道。”顾悠然闻言洒然一笑,走近前解开叶潇潇紧握的手,并轻轻为她擦掉脸上的泪珠。

“好了,没事的。”

“回家吧~”

宅院之外大树之上。

两道身影相对而坐。

烬生晃荡着两条洁白玉腿,冲着渐行渐远的队伍,轻声道:“自己做不了的事,就让一个弱女子去做,宋重基,果然令人生厌。”

赵平生靠着树干,怀抱着佩剑,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说道:“如果我没有出来行走江湖,恐怕与那宋重基没什么区别,时局所迫而已。”

烬生这时才想起,这赵平生还是个赵国皇子,于是她幽幽的问道:“你认为,宋重基所做的事,都是身不由己吗?”

赵平生瞧见烬生眼底的落寂,却也不能给予她什么安慰,因为她无法看到皇宫当中的诸多束缚,而他赵平生自幼在皇宫中长大,正是见识过无数肮脏之事,他才会毅然决然的离开皇宫行走天下,摇身变成天蚕星宿,所以他这般说道:“我有十二个兄长,我是最小的十三皇子,所以我有幸活着,见识到兄弟相残,见识到各种肮脏手段,像叶潇潇这种没有任何风险的棋子,每年每天都会死掉很多很多。”

“像你这样受到波及,最终无家可归的人,也同样不计其数,但你若能看得清,就会明白这些都是时局造成的,乡野村夫为了争夺一头牛,尚且都会打得头破血流,更别说是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争。”

烬生失笑摇头,却也没有刻意与赵平生抬杠,因为她与余歌歌不同,并没有执着于往日的仇怨,她曾经跟随着李忘生云游四海,见识过许许多多无可奈何的事,哪怕是他们拥有着不俗的修为,也无法在这个世界中救下所有人,所以她大概能懂赵平生的意思:“难道你对皇位一点都不感兴趣吗?”

“当然感兴趣了,你这是说废话。”赵平生翻了翻白眼,不过很快又释然开来,他勾起嘴角轻轻笑道:“不过嘛,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所以我平安的活到了现在,你是不知道,以前在皇宫的时候,吃饭的都要先让宫女试吃,起初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慢慢长大之后,就发现侍奉我的宫女,几乎每个月都会换一批,稍微查了那么一下,我就直接溜了。”

“都死了啊。”

赵平生伸了个懒腰,淡然说道:“也就是咱们少主仁慈仁义,换做是我那几位皇兄,如果让他们握有些许兵权,恐怕直接就要造反了,哪里还有叶潇潇这等不知所谓的妇人之仁。”

烬生挑起眉头望向赵平生,看着他那淡然无常的模样,疑声道:“那,要是宋重基握有兵权的话,一旦他当不上太子无法继位,他会造反吗?”

赵平生闻言亮起眼眸,手指点着烬生赞叹道:“你这个女人,想得挺远的。”

“那是会还是不会?”

赵平生收起玩闹的神态,重新靠上树干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如果我是他,就不会忙着起兵,因为他只有老二一个对手,目前谁胜谁负还不一定,万一老二死在战场上,那就万事皆休。”

“老皇帝也不蠢,不会主动将天平倾斜,所以柳氏兵权,未必会落到他手中,而且还有少主与顾悠然在,他的胜算不大,所以他才一直与顾悠然保持联系。”

“但若是少主与顾悠然北上之后,他再起兵作乱。”

“那么这时局,就不一定了。”

“前提是他足够聪明,像我一样,能想到这些事儿!”

烬生稍微想了想,便理清了思绪,但是她却嗤笑出声,毫不掩饰的嘲讽道:“像你这么聪明,还不是被人赶出皇宫到处逃窜。”

“真菜~”

赵平生闻言哈哈大笑,丝毫没有作为皇子的觉悟,没心没肺的说道:“总得先活下来不是?”

“万一日后我还能翻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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