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看外面的世界。

渺无依靠的点点雪花,随着风儿飞速飘远,温暖的昏黄路灯下像是被笼罩进一片洁白的清淡雾里。

千夏仰望天空。

她陪日勤祖父离开大藏家的宅院,在青山这边散步,已经有半个小时了。

“......”

日勤祖父一言不出,就这样默默走着。

不知道平日车水马龙,十分喧嚣的青山这里为什么会变得销声匿迹,如此寂静,寂静得千夏甚至能够听清自己的脚步声。

也许是因为雪能够销声的缘故吧。

大自然还真是神奇。

明明只有温度低于冰点的时候,云层里的水汽才会化身雪花这样的小天使,轻飘飘降临世间。

可下雪时,实际上并不会让人感觉到太过寒冷,相反是冰雪融化的时候才会更加冰凉。

因为冰雪想要融化成温润的水来滋润大地,这需要周围的热量提供助力才可以呀。

千夏轻轻地伸出手,任由点点雪花被风儿吹送到自己的手心里。

这雪是如同毛毛一般的小雪,想必不需要多久就会停下来。

雪后凉。日勤祖父又是年逾九十,还是尽早回去宅院里休息比较好吧?

千夏这样想,说:“祖父大人,时间不早了,还是回去宅院休息吧?”

日勤:“......”

日勤祖父深深呼吸。雪花能够吸附漂浮着的灰尘,外面世界的空气犹如被革新过一边,呼吸起来清新舒爽。

这种身处自然的感觉,可是比大藏家宅院里整套的新风系统过滤后的空气还要让人心生愉悦。

日勤说:“老夫还没老到动不了,区区几步路就想让我休息?”

日勤祖父的笑声爽朗。千夏没有办法,只得暗暗给大藏家那边的仆人发消息,让他们等待消息,过会儿开车来接日勤祖父回去。

大藏日勤,大藏家的现任家主。在千夏的印象里,日勤祖父一直是位极为严厉的人。

对待大藏财团的员工冷酷严格,对待家人也是近乎绝情的苛刻。

过去的日子里,千夏从大藏家的英国分区赶来霓虹家参加晚餐会,从没见大藏日勤笑过。

一定要千夏在脑海里寻找对大藏日勤的微笑记忆的话——

二十几年前的陈旧照片,千夏刚刚出生时候拍摄的。日勤祖父抱着刚刚出生没多久咯咯笑的孙女-大藏千夏,曾露出过由心的笑容。

千夏对童年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以至于见到日勤祖父这样“爷爷”般的慈祥笑容,对千夏来讲还是第一次。

是感动吗?

千夏的心境在动摇。

不对,这不是感动。

千夏走在日勤祖父的身边,竟被吓得受宠若惊起来。同时心底在悲怜自哀,有着与当下温馨气氛格格不入的恐惧感。

甚至千夏的身体都在不自觉地轻微颤抖。

千夏能够察觉到自身的异样,却没有办法制止这股从心底涌出,转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惶恐。

尽管日勤祖父的脊背还是挺直的,肩膀也很宽阔,有着令人安心的厚实感。

但自从今年年中的晚餐会,日勤祖父力排众议将大藏财团亚洲分区托付给千夏,又命令千夏无论如何也要尽全力找到她山壹叔父的遗子——

这一切的一切,不是处处透露着诡异吗?

平时严厉的日勤祖父,向来只允许大藏家的人称呼其为“日勤总裁”,现在却一反常态地让千夏称呼他为更加亲切的“祖父”。

种花家有句古话: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还有邀请十几年没有相互联系的女儿卡塔琳娜-茨威格特来参加晚餐会,日勤祖父忽然想要见到自己的全部直系血亲,也许是年逾九十的日勤祖父已经明白自己时日不多,将不久于人世,所以才忽然想通,不想留下任何遗憾吧。

血统才是至高无上的,血缘的羁绊才是世界上最坚固的东西,家人就应该爱护家人。

否则在二战结束没多久,经历过大藏家内部纷争才坐上家主宝座,又能狠心将自己的两个儿子软禁,与自己女儿长久不相往来任其自生自灭的日勤祖父,怎么可能讲出这样的一番话语来呢。

压抑的心情几乎被逼迫到极限,千夏不自然地攥紧手掌。

怎么办?

千夏知道自己目前害怕的动机,是不纯的。

不是因为亲情关系,在担忧日勤祖父的身体。也不是因为日勤祖父可能不久于人世,千夏在至亲即将逝世中的悲伤里难过。

而是纯粹恐惧日勤祖父的死会造成大藏家的分崩离析,在恐惧自己的未来。

思绪混乱,千夏没注意路。陪日勤祖父散步,竟然渐渐散步到大藏家的私人医院附近来。

日勤祖父拽着千夏在大藏家私人医院的院落外围绕圈散步。

只是一直思索事情的千夏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绕到第二圈,日勤祖父突然停住脚步,问千夏:“千夏啊,将最近大藏财团亚洲分区发生的事情说给我听听。”

“......啊。”

千夏回神,深吸了口气。

千夏说:“日勤总——”

“叫祖父。”

被日勤祖父打断的千夏清清嗓子,“祖父,最近大藏财团的亚洲分区很太平,发生的也都是些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情,好像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向祖父汇报的......”

“哦?”

日勤祖父睁开眯着的眼瞅瞅千夏,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再平常不过的小事情也可以,说来听听。”

“这样啊......”

千夏沉默几秒,整理语言讲:“祖父,过去一年大藏财团亚洲分区的各部门配合良好,大体上没有出现资源调配不均的情况发生。”

“总体的财务销售收入是95041亿日元,相比去年有25个百分点的增长。”

日勤祖父静静听,没有打断。

“最亮眼的仍然是游戏业务,PF5游戏主机的全球总销售量已经突破1.2亿台,种花家用户的占比接近百分之四十。”

“至于手机与电脑业务。手机业务没有再次亏损,汇集各部门资源于一体的计划开始初见成效了。电脑业务我在思考有无必要将几年前重组时期抛售的再购买回来,毕竟我们亚洲分区还占有比重不小的股份。”

“还有影像产品及解决方案业务,现在的种花家,走进任何一家大型电视台,我们公司的产品,例如电视转播设备,电影级摄像机,监视器之类都随处可见。消费者领域,我们公司的全画幅可换镜头相机在种花家市场已经位列第二名,全面超过我们公司竞争的同行。”

“半导体业务我们公司处于独孤求败的地位,种花家旁边那个半岛想要追赶上来需要不小的时间才行。”

“家庭娱乐和音频业务......其实在年中推出百万日元级别的产品的时候,我是觉得很忐忑的,但没想到种花家市场的购买力竟然会这样惊人。单以受众面极小的我们公司旗下最新款的音乐播放器,折合种花家货币的售价是六万以上,但谁想短短半年销量竟然超过了十万。”

“这些都是祖父管理有方,我这半年过得一直是忐忐忑忑,生怕将祖父您交给我的企业搞砸了。”

末了,千夏还不忘夸赞日勤祖父一句。

“......啊。”

谁想日勤祖父对这些数字丝毫不感兴趣,沉沉地叹息道:“千夏啊,我听说的今年的国际服装节,被郑权小鬼争取去他任职的海州举办了吧?”

“是的。”

“国际服装节你也去了吧......有邀请到你姑姑琳娜一家来参加晚餐会吗?”

“......没有,姑姑她不肯来东京。”

千夏在说谎。

不过这是今早琳娜与她做的约定,千夏除了帮忙打掩护又能做些什么呢。

“真的吗?”

日勤祖父没有抬头,淡淡道:“千夏啊,我想要你汇报最近发生的事情,不是汇报大藏财团的财务报表——”

千夏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但是最近的确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啊......”千夏说得小心翼翼。

“胡闹!”

日勤祖父瞬间变了脸色,厉声打断。

“千夏,你是不是以为老夫年事已高,好糊弄了,老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诶?”

千夏呆愣在旁。

“一个月前,你派遣大藏家的人沟通霓虹家种花家两边的相关人员,让大藏家的私人飞机前往种花家海州做什么?”

“这,这个——”千夏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这么大的事情,你真当我这个老人会不知道?”

日勤祖父的花白的胡子气愤得发抖:“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老老实实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

千夏咬咬嘴唇,感到那么一丝恐慌。

看来她这位祖父,在将大藏财团亚洲分区托付给她之后,仍然有着这样四通八达的关系暗网,她千夏是做什么事情都瞒不住啊。

“祖父......”

雪没有像千夏想象得那样很快停掉,而是越下越深了。

“我受祖父您的命令,参加国际服装节的同时,邀请同样来参加服装节的琳娜姑姑,希望她能在年底的晚餐会出面。”

千夏小声说:“但是被姑姑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日勤祖父道:“继续。”

“恰巧琳娜姑姑的孩子......身体染上些棘手的疾病,我想着咱们大藏家的私人医院能够更好处理,就自作主张帮助她们来这里医治了。”

“嗯......记得琳娜和郑权小鬼的孩子是叫做郑梓言吧?十四年了,老夫竟然连自己的外孙女都没有见过一面......”日勤祖父幽幽说。

嗯?

不对劲。

千夏又一次察觉到不对劲。

日勤祖父的确没有见过郑梓言的模样。但对于郑梓言是男孩子的这件事情,其实早在郑梓言出生的时候,日勤祖父就知道了。

或者说,对于琳娜与谁相爱,结婚生子。所生的这个孩子叫什么,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因为日勤与琳娜关系不佳,少有联系,所以整个大藏家里除留学去安特卫普的衣远千夏兄妹二人,还有家主大藏日勤本人以外,就再没有任何人清楚。

可现在日勤祖父讲的是“外孙女”。

莫非大藏医院里也有日勤祖父的眼线,郑梓言的事情早就被日勤祖父知道了?!

日勤祖父问:“我问你,你姑姑琳娜现在在哪里?”

千夏垂眸:“在东京。”

“具体点。”

“在大藏医院里。”

“你表妹呢?应该还在医院里吧?女性假两性畸形的纠正手术,不是短时间就能恢复的,对吧?”

千夏心里骤然一惊。

果然,日勤祖父其实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日勤祖父眉头紧锁,复古圆形眼镜之下的双眸猛地睁开,厉声:“老夫早就说过的吧?血脉之间的羁绊才是最坚固的东西,老夫的外孙女来东京治疗,老夫的女儿也亲自来到东京,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汇报?为什么要瞒着老夫?!”

“我——”

千夏无话可说。

总不能实话实说,讲日勤祖父之前的刻薄形象实在太过深入人心吧?

当时的千夏甚至担心日勤祖父的犟脾气上来,会残酷对待来治病的琳娜母女,拒绝治疗,将她们直接驱逐出东京。

谁知道日勤祖父在年中晚餐会所说家族应该相亲相爱,会不会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表妹,对不住了。

“祖父,我表妹的身体......这个疾病......十分罕见,我一开始担心祖父您没办法理解,所以就自作主张隐瞒下来了。”千夏解释说。

“胡闹!”

这是千夏今天第二次听到日勤祖父的呵斥了。

“女性假两性畸形,老夫听大藏医院的人说了,老夫的外孙女从出生就该是女孩,你当我是那种刻板不知变通的老头子吗?!”

“之前是男性怎么了?老夫只知道老夫的外孙女是女孩,是受到了上天最残酷的对待,老夫疼爱她,尽最大能力弥补都来不及,怎么可能理解不了?”

“就像你的母亲金子,如果她上辈子是猪,是头不知廉耻的**。你知道了难道会像对待畜生一样对待自己的母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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