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钧仓皇逃出村,全身上下沾满了血和粪。

好不容易勉强甩开了后边的“追兵”……结果却不知道逃到了哪里。

他现在身上已经几乎耗干了真气。以他平时这怠惰的、疏于锻炼的躯体,甚至很难打得过一个强壮一些的普通人。当然,也没法面对一群孩童的“围剿”。

一个人待在外边,实在是有些危险了。

但他又不敢就这样回到魔界山附近的军营去。

尽管那里有食物、有洁净的水、还有药物储备……但若他要是真就这样回去了,肯定得成为全清山之后一整年的笑柄。

至少得先把身上的粪给洗了。

然后把身上这无数道伤口、把这重伤的痕迹给粉饰成“遭遇潜伏在暗处的强大修行者”。

他这样想着,然后拖着伤重的身躯来到了一个小池塘边。

左看右看,这个池塘两边貌似还连接着沟渠,不像是天然的水塘。

只不过,那水渠露在外边的一段早已被蒸干,已经没有水了。再往前的渠段则被各种砖瓦泥土所覆盖,隐隐约约能看到里边撒着的白灰。

很显然,这个池塘是一条引水渠的其中一部分,用来蓄水和自然沉淀水中的杂质。

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废弃了,但水应该是干净的吧。

于是他缓缓地摘掉了身上那件衣裳,准备下水去洗洗。

衣裳本身,已经因为干涸的血而贴在了皮肤表面,部分地方与伤口牢牢地贴合。

硬是把它撕下来,几乎是带着一片鲜血淋漓。

洪钧痛苦地嚎叫着……从小到大,他没受过那么重的伤。

即使是刚进门派里、和那些师兄切磋的时候,人家也都是点到即止。

一路顺风顺水走到今天,居然被一群蝼蚁打成这副模样。

前几天在山道上,他也小受了一次伤。但那是被神女阁的那位代宗主一巴掌摁在地上,他也就认了,不觉得自己有多么掉价,至少是被有身份的人打伤的。

这回,对方仅仅是一个连外门弟子的功力都不如的老村长!

还是一个幻境里模拟出来的村长!

洪钧越想越气,一掌打在旁边的石头上……惊出一群小虫,胡乱地飞走了。

……

……

清凉的水接触到身体表面的时候,痛苦似乎缓和了一些。

洪钧也终于冷静下来……脑袋似乎从抽不到大烟所产生的狂躁中开始逐渐“退火”。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之前一路走来的时候,连天上飞着的黑乌鸦都是不断重复的。

说明幻境的能力有限,不可能把那些不重要的东西也模拟得非常精致。

这一点也体现在村子里。所有人的相貌都看上去差不多,只是一群“无名之人”。属于同一种类的人,行动也几乎完全一致……比如小孩的行动是扔粪球,老人的行动是从楼上扔书;中年男人的行动是拿着家里能够拿到的各种“武器”,冲上来送死。

但为什么这个村长却显得如此异类?

他有自己独特的行为,并且只有他一个人是这么做的。

反常必有妖。

就好像以前玩儿那些幻境游戏,只要看到里边又一些做的特别认真、特别精致的东西,总是有它内在的原因。

洪钧心想,这难道是什么特别的机关?

或是某些隐藏的道具?

会不会在那个村子里藏着什么特殊的符咒,可以用来攻打神兽?

……

……

洪钧想了很多层,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设置这样一个古怪的村子,只是出于幻境的设计者、徐长老本人的执念。

里面没有什么隐藏道具,也没有特殊符咒,有的只是一个村子对入侵者的愤怒。

真实的世界,不是一场幻境游戏。

此时,幻境外的世界里,徐长老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于是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脸上面无表情。

他左手边空空荡荡的袖管,在这山里吹来的风中摇晃。

他这条失去的左手,正是在十年前的举世伐魔之战中被砍掉的。

讽刺的是,能砍掉他一条手臂的,并不是什么神兽,也不是魔宗的大修行者……魔宗根本就没几个修行者。

徐长老至今仍然记得那红色的镰刀从天而落的场景……是的,他的左手正是被一群悍然赴死的村民和一个境界无比低微的村长给砍掉的。

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那个村长姓甚名谁。

在那场战争中,许许多多的敌人,都是这样的“无名无姓之人”。

并不是说他们真的没有名字,而是他们注定不会被史书所铭记。

在上等人的记载之中,他们永远都只会是一个单薄的数字。

可是他们切切实实地打伤了那些会被史书记录的大人物,甚至差点把他们打死。

这能让人说什么呢?

毕竟,那位魔宗宗主,也是一个“无名无姓之人”。

他是一个人,也可能是千万人。

他用过很多很多的假名,几乎是到一个地方便有一个新名,没人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

如果知道真名,便有些下咒、下蛊毒的手段可以使用……

出现魔皇这样的一个异类,许多人就说,也许魔皇本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而是许许多多的人、千千万万的人在心中构筑了那样的一个存在,于是便真的从六道轮回之外、无间地狱之中召唤来了这样一个邪魔。

就如同草原上的萨满们请神上身一般……这个邪魔也终究降临在了人间,而本质上他不该属于这个人间。

……

……

幻境里的洪钧显然没想到这个村子只是出于徐长老的执念而设。

他还在想着,等自己的身体恢复了,应该怎么回到那村子里边,找到可能存在的隐藏道具。

在池塘里清洗掉了身上的粪水之后,他爬回了岸上。只是不知怎么,身上愈发地疲乏。

他继续往前寻找,终于在一座不高的小土坡下面找到一个避风避雨的洞穴。

天色已经暗了,他还是没吃到晚饭……但这也无关紧要了,少吃一顿没什么大事。

他有些嫌恶地把那带血的衣裳重新又盖到了身上,找了块平坦的地方,沉沉地睡去了。

……

然而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依然头昏脑涨。

用手一摸额头,发烧了。

这时候,他才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古人有云,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那个池塘的源头都已经干涸或是堵塞了,为什么里边的水还是显得清澈干净呢?

为什么好好的一条引水渠,却要废弃掉呢?

为什么在四周景色乃至天空中的乌鸦都已经重复的情况下,引水渠和蓄水池却显得那么独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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