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利用午间休息的时间,在校园里四处寻找相泽美绮。

虽然已经从多名同学的口中得知了她不久前出现的地点,但是这些地点看起来都好分散。相泽真是个一刻都不会停的家伙,找她费了我大把时间。

「哦?老师想知道雅的事情吗?」最终,我在操场上见到了她。

「是的,我想知道她在学校里是什么状况?」

相泽露出「不想告诉你」的表情,「唔,虽然很想跟你说『与其问别人不如自己去调查』之类的话,但是老师是班主任,确实很需要了解这方面的情报呢。」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只要是我掌握的信息我都会告诉老师的。」

「那就多谢了,相泽同学。」

「不用不用!」她说着,像是在调取大脑里的记忆一般,唔唔嗯嗯地咬起嘴唇来。

我找相泽的理由只有一个。我想从她那里得到关于理事长的事情。相泽自己运营着校园刊物,论收集情报这学校里没有人比她更在行了。

「咳——」相泽干咳了一声,收起了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

我从没见过她严肃的样子。

「开门见山地说吧。理事长现在的立场很不乐观。」相泽说。

「为什么这么说?」

「老师,还以为您对雅有所了解……相处了这么多天,老师不觉得雅太任性了吗?而且还滥用私权,无论是在老师还是学生中评价都相当恶劣。」

「……的确有这样的事是没错。」我回想这几天来所看到的理事长。她对人很没礼貌,不讲道理,动不动就打压不顺从她的员工。阪水老师那一派遇上这么一个理事长无异于火上浇油。

「所以这就是她变得不受欢迎的原因吗?」

「老师……虽然您现在这样关心雅,但是其他人可不是这么想的哦。」

「事实上啊,在雅刚上任的那几个星期里大家就开始烦她了。」

「那你呢?」我问她。

相泽苦笑了一下,「我……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呢,平时也没有什么机会碰到她的。」

「但是啊,」她旋即又恢复先前的严肃脸,「在这种地方本来就已经没有自由可言了,再加上这么一个高压管制的理事长,每个人其实都很压抑,她们理所当然地会把一切归咎于雅身上,不论她本性是好是坏。雅对于她们只是一个出气筒而已。」

对此我同样也深有体会。在课堂上胡闹的理事长总是会被别的学生针对。理事长固然有错,但是那些学生也没有站在对的一方。

在这样年轻的时候,能够扛起带领整个学校前行,理事长已经很不容易了吧。

「其实她是个很努力的人吧,换作一般人可能早就放弃了,我觉得的话。」

相泽「嗯」了一声表示认同,接着又说道:「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呢?完全不能理解啊。」

「是想给谁证明自己呢?还是单纯的性子不服输呢?不管怎样我还是觉得她很了不起。」

「哦哦?老师,您看起来蛮有新闻记者的风范嘛。」

「那算是什么啊。」

相泽伸出手指比划着:「已经跟雅吵了那么多次架还能保持客观的态度评价她,这是作为一名记者最重要的品质啊!」

「不,还好吧我觉得,毕竟我们并不是真的吵架……」

理事长直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能够让我真的生气。她只是「肩膀上压着太沉重的东西」,失去了同龄人拥有的许多东西,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吧。

拼命努力想证明自己,然后得到的是周围学生的嬉笑和讽刺,心情变得不好,就会发脾气,得到的又是学生们变本加厉的嘲弄。如此往复,她恐怕已经快要崩溃了。

「对了,想起来一件事,老师,听说学生打破的那个壶,你一个人承担了赔偿金啊?真的假的?」

「表面上看是那样,其实理事长后来给了我一个价值相当的雕像,拐着弯解决了事情。」

「原来是这样……所以因此开始信任她了,对吗?」相泽笑嘻嘻地问道。

「差不多吧,从那以后我就开始说服自己去发现理事长身上的优点了。」

「啊哈,看在老师公平公正评价学生的份上,就给您一份专属奖励吧——」相泽用手遮着嘴凑到我耳边,像是在说悄悄话一般,她小声地说:「老师,其实啊,别被雅的外表给欺骗了,她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坚强哦。」

「为什么这么说?」

「就算是奖励也到此为止了哦。老师,剩下的需要靠自己去调查才行啦。」

「干嘛啊,多奖励一点又不会怎样,拜托。」

「哼哼哼,那就拿情报来等价交易吧!」相泽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以上,相泽美绮报告完毕!」

「还真会做生意啊你。」

「门路可是产生情报的重要来源啊。」相泽闭着眼睛得意地说。

我也跟着站了起来。趁着下午上课还有一点时间,我要回宿舍楼一趟。

「老师啊,」相泽突然又把脸凑近我,表情极其正经。

「呃?」

「你——难道是萝莉控?」

「控你个头哦!」

「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我想老师应该也不会是的啦……」不过相泽说这话的时候笑嘻嘻的,完全没有要对不起的意思就是了。

.

「哐当」

楼上传来很大的响声。

我的第一反应是结城千惠又弄倒了什么东西。不过现在阪水老师并不在宿舍楼,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过了两分钟,上面好像没什么动静了。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朝楼上走去。

宿舍楼的一楼到三楼都是教职工和学生们的房间,但是四楼是储藏间,而且平时是不能随便上去的。如果说要限制千惠的行动,把她关在四楼的确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既然阪水不在,那就意味着我不用顾忌那么多。我走到了四楼。

「结城?」我叫了一下她。

在三楼的拐角这里没看到她,她也没有回应。

「你在——」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此时的我站在快要到达四楼的楼梯上,而我眼睛里所看到的,是一架倒在地上的梯子,掉在地上的抹布,以及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结城千惠。

我慌忙跑了过去。

「喂,你怎么了!?」我跑到她面前蹲下。

「好痛……」她断断续续地说。

「你还起得来吗?要不要我帮忙?哪里痛?」我打量着她全身上下,但是一时间并不能看出她身上哪里受了伤。

「能不能,扶我起来一下……」千惠有气无力地抬起一只手。

「好的,你别急,我马上扶你。」我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揽着她的一边肩膀,慢慢地让她坐了起来。

「需要叫人来吗?」我问。

「不,不要叫……」千惠摇着头,「可以把我……扶回房间吗?」

「要不要我背你?」虽然是在寻求她的意见,但是我已经做出随时准备背她起来的动作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还是说了一句「拜托了」。

千惠的房间上一次我有看到过,所以没等她告诉我在哪一间时,我已经将她背了起来,往那边走去了。

刚刚还在为她轻盈的体重感到意外时,她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背。

「钥匙……」她把一把钥匙拿到我面前。

「房间的钥匙吗?交给我吧。」

走到她的房间门口,我用钥匙打开了门。

「打扰了。」

「只有我一个人住这里面,不用说『打扰了』之类的话啦。」

我把千惠放了下来。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她坐在床上,靠着墙壁,「刚才,谢谢你哦。」

「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的?」我问她。

刚才连爬都爬不起来的千惠这时似乎已经缓过气来了,她苦笑了一下,说:「经常有的事啦。磕到腰扭到手脚,过两三天就会好的了。」

「不,什么叫经常有的事啊!?今天是磕到腰,万一哪天头撞到了,哪个重要的地方受伤了怎么办?」

她脸上勉强的笑容凝固住了。

「老师……在生我的气吗?」

「我没有生你的气,可你也不能回答地这么干脆了吧?」

千惠默默地叹了口气。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不,你有。」说完这句话,我看着她略显惊讶的表情,「我知道的。」

「老师,您知道什么了?」

「我全都知道了。千惠,你和家里面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结城千惠那惊讶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她甚至一度想站起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消息?」

「这个我当然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的。」

我尚且只能做到这一步。我在这个世界的游戏进度才刚开始,我必须多了解一些才能决定到底帮助谁。只要我做出选择,就没有退路了。

我的学生充满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八乙女有恐惧症,理事长在学校处处受排挤,千惠虽然不是我的学生但她和千岁是姐妹关系,千惠的问题,自然也是千岁的问题。或许这个学校还有数不清的问题学生,但是我的能力只允许我帮助一个人。而同时也意味着,我要放弃其他人。

「最好不要告诉别人,老师,如果您不希望自己惹上麻烦的话。而且以后也不要经常来找我,如果被发现了的话,我们的下场都不会好的。」千惠半警告半劝阻地说。

「我会保密的。但是我们,做个普通朋友应该可以吧?你在学校应该一个朋友都没有吧?千岁知道你在这里吗?」

「她知道。但是她最近都没有见过我。从开学那天过后再也没有了。」千惠一只手按着腰,慢慢下了床。「她应该能领会到我的意思。我不想影响到她的生活。我不会去主动找她,所以她应该也不会见我。」

「可是你们是姐妹啊,互相照顾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老师,难道你会觉得十几年都未曾见过面的我们,真的会有亲情吗?不可能的吧?」

「为什么不能尝试一下呢?」我问。

「那样只会对她带来麻烦。我身上流的不是结城家的血,只有她才是。」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千惠,这几天我会找机会的。」

「老师,别那样,请不要做什么冲动的事情!」

「我不能眼看着朋友遭遇这种不幸啊。」我说。

「……朋友?」

「没错,千惠,我们现在是朋友啊。一个人无聊的话,有个朋友就会好很多不是吗?」

她没有说话,但是望着我的那双眼睛仿佛在告诉我,「我们关系好像还没好到那种地步吧」。

不,总有一天她内心那层拒绝一切的屏障会破碎掉的。

她的脸仿佛永远被阴霾所覆盖,那些独自经历的故事被深埋心底。但是只有同样特别的我才能明白,一个人面对这些需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那道墙已经冰冷到,我暂时还无法靠近它,然后向着里面那个形单影只的小女孩说一声「我会保护你的」。

我只盼望着哪一天,会有一丝阳光从墙缝漏出,过往的黑夜会翻篇,光明重新降临。

.

结束了下午的课程之后,我打算在四周随便逛逛。也许能够发现一些以前没有走过的路。经过这几天的试探,我已经掌握了几条最主要的路线,可以让我顺利地在各个建筑物之间往返。这样一来,再路痴的人脑子里也能构建出一张地图,就算走的是一条全新的路,也能凭感觉和经验找到正确的出口。

「很好,今天又找到了一条近路。」我一边往回走一边自言自语道。走这条小路回宿舍可以比平时节省接近五分钟时间。要是有急事的话,我就可以直接沿着这条小径往返了。

小路的尽头一出来便是中庭了。中庭只有一个,无论如何都不会弄错的。

「咦……」中庭那边的长椅上,好像有个平时不太常在此见到的人物。

以及一条狗。

「呜?」黑白相间的小狗敏锐地捕捉到我的气息,抬起头往着我这边。

「又见面了呢,但丁。」我边走近边说。

但丁摇起了尾巴。

令人意外的是,理事长居然坐在长椅上睡着了,而但丁趴在她身上,形成了一对奇妙的组合。

一定是太累了吧。平时要为那么多事情忙碌,还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的眼光和语言,对于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来说实在太难了。

我注意到理事长的衣服有弄脏的痕迹,仔细一看是动物的脚印。

「但丁,这是你干的吗?」我指着理事长问。

但丁伸出舌头喘着气,似乎还很骄傲的样子。

「呜——」它跳到椅子上,闻了闻理事长的右手。

「那边有什么东西吗?」我看着理事长的右手边,发现她捏着一颗橡皮球,旁边还有一个零食袋。

「你在陪理事长玩哦?」

「嗷呜——!」但丁叫了一声,又摇起尾巴来。看来是了。

这倒多少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以为理事长如果发现了它的话一定会把它赶出去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主观地产生了「就是会那样」的想法,在第一天来的时候还把但丁藏进包里躲过理事长的眼睛,现在看来我是在多此一举。

相泽说我能公平公正地评价风祭雅,但是我根本不了解她,我只是不讨厌她,不会像学生们,以及因为重视自己的薪水职位而与理事长不对付的教职工们那样,对理事长抱有嫌弃。事实证明我还是误会了理事长。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耳边传来雅的声音。

我以为理事长醒了,一看过去,她的眼睛仍然闭着。

原来刚刚是说梦话啊。

不过在这时我额外地发现,理事长的脸颊上挂着两道泪痕。

「雅……不会让你们失望的……会做给你们看……」略带哭腔的声音,理事长的呓语仿佛在表达她娇小的身体里强大的意志。「所以……所以……」

「理事长你啊……平时那么凶,现在这个样子让人看到,谁还忍心再生你的气呢。」果然还是让相泽说对了,坚强都是装出来的。」我很想说些什么鼓励她的话,但是应该传达不到此时在梦境里也不忘努力奋斗的理事长耳中吧。

「唉,加油吧,理事长,你一定会证明给父母看的。」我在理事长身边坐了下来。

「咚」理事长好像感应到了旁边有个依靠物的存在,身子一歪靠到了我这边。

我清楚地看到,两道热泪挤过她紧闭的双眼然后滑落,就像她内心的疲倦和孤独一样,硬装出来的坚强没办法去掩盖。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我在旁边让她靠着,理事长的容颜安详了许多。

整个中庭已经被火红的夕阳给染成了红色,像微醺的贵妇的脸庞。我仰起头看着粉红的云彩。

有两个身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们在我面前,毫无掩饰地露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孤单无助的表情。

我必须让她们知道,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到的。

.

「宇辰老师啊,理事会给你发了一个通知哦。」晓老师捧着茶杯坐在我旁边的办公桌上悠闲地看着体育杂志。

正忙着批改学生们的作业的我停下了手中的笔,「哈啊?给我发通知?发了什么通知?」

晓老师的表情像是在告诉我「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我却总觉得这个怪家伙不可靠。

「要你尽快想出办法控制课堂的纪律,尤其是理事长。最近告理事长状的学生可比平时更多了呢。」

「对不起,这是我的责任,我会负责到底的。」

晓老师叹了口气,「这也不能完全怪在你头上,理事长代理的性格本身就需要改一改。但是希望你可以尽快想出措施,否则的话……」

「否则?会怎么样啊?」

「——理事会可能会上报情况给风祭财团,搞不好那边会撤了理事长代理的职哦。这可是那孩子好不容易争取来的。」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坐视不管了。晓老师,我会在一周之内想出解决办法,和理事长沟通的。」

晓老师放下茶杯,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宇辰老师,你不希望看到那孩子所有的努力都白费吧?」

「不会的。」我拿起笔,翻开下一本作业本。

刚好是风祭雅的作业,娇小得像她本人一样的字让人想拿放大镜来看。

虽然上课时总要惹事生非,可是她对待作业的态度却是认认真真的,有看出她在用功。

「这里不要直接抄教材来当答案啊……应该多用点自己理解的语言……」

不知为什么,雅的这份作业,我反反复复浏览了足足二十分钟之久。我很清楚作为教师不应该区别对待任何学生,但是我总是忘记不了,那天黄昏时分,在那张长椅上睡着的她,一直以来倔强又硬气的她,在那个时刻显得多么柔弱。总觉得,想去帮助她了。或许我还不能保证会帮助她带领学校走向更光明的未来,让她达成自己的心愿,但是至少现在的我没有做错。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一件小事,又让我对自己的做法产生了怀疑。

那是在第二周的一次课结束之后,理事长把我叫到了她的理事长室。

莉妲没有陪同她一起,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偶尔会因为一些公事会不在理事长身边。

「理事长,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理事长坐到那张巨大的办公椅上,从抽屉里面拿出一个本子,「啪」地摔在桌子上。

「你自己看。」理事长说完别过脸去。

我上前一看,这不是理事长的作业本吗?「理事长,这是你的作业本?」

「我当然知道是作业本啊!你给我翻开,翻到最新的一页!」

我遵照理事长的命令做了。「是这样吗?」

理事长头偏向一边,满脸阴沉地说:「打工的,你这算是什么?趁机取笑我吗?」

之前在理事长的作业的批注下多写了一些东西,就是简单的鼓励她的话。我没想到会起反作用。

「不,怎么会取笑……我是真心希望理事长好才会这么做的!」

「你这样弄得我好像很可怜一样,我需要你来可怜吗?你懂什么啊!?」理事长拍打着桌子叫道。

「……我至少懂,理事长以一己之力维持着整个学校的运作;理事长想要证明自己不比家里面的其他人差;理事长很努力很辛苦;但是,」我看着风祭雅涨红的脸,「我也知道,理事长要承受铺天盖地的谩骂,除了莉妲,没有任何人给予过理事长肯定,理事长需要一些东西,她才能重拾自信……」

理事长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喜感,那是一种本来想哭但是因为听到某些事之后又变得难以置信的两种混合式表情。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她低着头,把作业本用抢的动作夺了回来,塞进抽屉里。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看不见她的眼神。

「作为老师,有必要了解学生的情况。」我说。

风祭雅抬起头,目光凌厉地瞪着我,「但是作为下属,你没有权利调查我!」

「至少我在课堂上亲眼看到理事长因为问了一个问题就遭到几个人的冷言冷语,我觉得这是不应该出现的事情!」我用同样的音量顶了回去。

被本来一直和言悦色却突然拔高音量的我所惊吓到,雅本能地眨了一下眼睛。「……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啊,在我的课堂上,因为问了一个问题就要被讥讽攻击,这种事情我不能允许!以多欺少,我也不同意!扰乱了课堂秩序的话,我就必须出手管制!」

「你是在说我吗?」理事长看着我,用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

「理事长,在平时,在现在,你是我的上司;但是在教室里,你就是我的学生。我不能让自己的学生——」

「够了。」理事长伸出手阻止了我继续往下说。「可怜我的话我不想听,你也不必为了我做什么来对我显得多友好。你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了,明白了吗?」

「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

「给我回答干脆点啦!」理事长咆哮道。

「明白了。」

我几乎是被赶出了理事长室。

风祭雅完全不想让别人去帮助她,她好像觉得那是一种示弱的表现。

我忘了跟她讲,说「再不收敛点理事会就要制裁你了」。

回到办公室后,晓老师早早地就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他抬头看了一眼我,问:「这副苦脸,又被理事长骂了吧?」

「是我自己的问题。」

晓老师把跷起的二郎腿放下,说:「理事长那样好强的人,是不会接受你同情式的帮助的。那样子是在侮辱她的自尊心。」

看来我给雅写的那些东西,他已经在什么时候看到过了。

「可是她不正是缺乏自信吗?所以我才会——」

晓老师打断了我的话:「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那种比起被别人直接指点去做成功一件事更愿意自己咬牙坚持做成功一件事的人哦。」

「所以,您的意思是?」

「下个月会在校内举行垒球比赛,本来是爱好垒球的理事长自己搞出来的比赛,所以并没有几个人参加。要是你能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让参赛选手比往年翻几番,而且让她以为是自己的努力促成的的话,她一定会有所改变的。」晓老师说着,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所以,宇辰老师,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我,大概知道。」

「又是『大概』,所以说理事长讨厌你那模棱两可的回答方式啊,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让我给你点明了,这样子恐怕会让我白忙活啊。」晓老师用一股不知哪来的怪力捏着我肩膀,我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好像要裂开了。

「啊知道,完全明白哎——」

「希望你是真的懂我的意思喽。新人。」晓老师松开了手,「既然看样子你已经成了『理事长拥护派』,那么就心无旁骛地扶持理事长,带领学校一同发展下去吧,其他的流言蜚语就不要入耳了。」

「嗯。」

流言蜚语?是在提醒我不要再挂念结城千惠的事吗?

怎么可能——

「打扰了。」伴随着敲门声,一个女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请进。」

「宇辰老师,还有晓老师,早上好。」走进办公室并朝我们打招呼的,是我负责的学生之一——结城千岁。

「是结城啊,来找我的吗?」晓老师自作多情地抢在我前头问。

千岁一愣,随即很尴尬地指了指我。「不……今天是来找宇辰老师的。」

「找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问。

千岁双手递上一封信。

「那是什么?」晓老师在一旁问。

「这个……是上次打坏了壶之后的道歉信,老师可不可以帮我转交给理事长呢?」

「咦?我以为这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的呀,不是都已经处理完毕了吗?」我感到有些意外。

「老师,不瞒您说,我觉得理事长并没有真的原谅我呢。最近她看我的眼神都像是要把我吃了一样……是不是应该给理事长一个正式的道歉呢?我就这么想着,所以写了道歉信。」

「这个你完全可以亲自交给她吧?道歉这种事情让别人来做,恐怕诚意不够吧?」我看着那封信。

千岁很苦恼地说:「可是啊,我害怕自己跟理事长关系不太好,理事长又凶巴巴的,她恐怕不会接受,但是老师就不一样了……」

「所以你是因为觉得理事长会拒绝你的道歉,才犹豫不决的吗?」我脑子里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也许这对于理事长会是一次转机。

「对啊……」千岁说。

我想了片刻,然后说:「那只是你自己的判断吧?」

「但是大家都觉得理事长是那样的人啊,而且理事长也不止一次地做出让大家反感她的事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你们如果能够主动成为退让的那一方,会发现其实理事长不是你们想的那么不讲理的。」

话虽这么说,但是风祭雅可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刁蛮公主。如果我不两边说好话的话,她们这些正处于争强好胜的年纪的孩子,谁都不会让谁的。

「老师有尝试过吗?」

「没尝试过就不会说这些话了。老师的原则是,不应因性格来断定学生的好坏。对于那些性格上,我一般称之为『比较自我』的学生,对于他们,教师应当找到使他们变成这样的原因,并且找出解决根源的办法,而不是一味去责怪他们,甚至因为这些而戴着有色眼镜看待他们。这些对于你们来讲可能还做不到,但是作为年长者,作为大人,应当是宽容的那一方才对吧?」

见千岁听得很认真,我也就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我的建议是,你还是亲自把这封道歉信交给理事长。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尝试着退后一步,也许理事长不是你印象当中的那个理事长。」

「啊……」千岁还是很没信心。

「如果结城同学愿意的话,可以给老师看一看信的内容吗?语言可是一门大学问啊,如果措辞得当,或许理事长一看,心情变好了,就原谅你了呢?」

「啊,这个……」千岁挠了挠头,「我怕老师会嫌我的字写得很丑诶。」

「那肯定是不行的啊,字写得工整才能体现出道歉的诚恳不是吗。」

「那……还是拜托老师,帮我审查一遍好了。」千岁双手合十请求道。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吧。下午有课吗?」

「呃,只有第一节有课。」

「那好,下课之后到办公室来吧,我指导你修改一下,明天交给理事长。不要敷衍哦,这也是一门功课,怎么与同学处好关系的课。」

「嗯,知道了,老师。」千岁低头躹了一躬,然后说了声「告辞」,随即离开了办公室。

——「宇辰老师,刚才你说的关于理事长的事情,那是真的吗?」原本由于插不上话早就退出聊天的晓老师这时突然说道。

「不是,但是不这样的话,谁心甘情愿让步呢?」

.

下午花了一个小时指导千岁重新写好了一封,内容都是她拟定的,我只是在一些措辞上作出了修正。

看样子我像是闲得慌,其实帮千岁这个忙,我自己是得到了好处的。仅凭这一封信,我就能熟悉她写信的常用语和一些小习惯了。

然后,我又去了一回理事长室。

「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过不想见到你了吗,打工的?」理事长一看到是我,那股油然而生的排斥毫不掩饰地写在了脸上。

「那怎么可能办得到,我们每天都要在教室上课的啊,抬头不见低头见。」

「所以又有什么事吗?」理事长眉毛皱成一团。

「明天结城会亲自来给你一个东西,她很希望你收下。」

「什么东西?」

「上次那个壶的事情,她一直想向你道歉,特地写了道歉信。」

「我可没叫她做那种事情啊。我也不需要。你告诉她不用了。」理事长挥了挥手。

「可是这是结城的一片诚意哦,理事长拒绝了不太好吧?」

「那你帮我收下不就行了嘛,烦死了!」

真是巧了,两个人都想拿我当中间人……「不行不行,结城是向你道歉不是向我道歉啊,我收下那封信的话整个意义都变了啊。」

理事长很没耐心地抓着头发。「我从来没干过这么无聊的事啊!」

「即使这样有助于改变理事长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也不干吗?」

理事长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我:「你说什么?」

「比起其他人来说,结城应该对理事长没有什么偏见吧?」

「我哪知道?」

「所以说啊,理事长只要接受这份道歉,然后表示一下原谅,就完了嘛。」

「她不会等着看我笑话吧?」理事长十分谨慎地问。

「怎么可能,结城又不是那一拨人。相信我这一次好吧,结城这次绝对是诚心诚意来道歉的。」

听到我为结城作出了担保,理事长半信半疑地走到我身边,绕着我走了一圈,像看奴隶一样打量了我一遍。

「姑且信你这一回,要是情况和你说的不一样,你一定会死很惨。」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理事长亲手处理我好吧?」

「哼,我一定会把你绑在石头上沉进东京湾。」理事长说出十分骇人的话来。

.

理事长最后在我的劝说下同意了这档子本来对她就造成不了任何损失的事。很巧妙的是,两人都不知道我事先给她们各自做过思想工作,所以在结城这一方面,她看到和蔼可亲的理事长之后深信了我的话;而从理事长那方面,看到结城在我的辅导之下写好的信之后也相信了结城是真心诚意来道歉的。两全其美的结局。

「老师,你最近是不是搞了什么小动作啊?」

课后,我正在收拾教学用具时,相泽走到讲台上悄悄地对我说。

「怎么?你又听到什么风声了?」我把挂画卷起来,塞进厚纸筒里。

她看了一眼讲台下各自交谈玩乐的学生,确定没有人在看我们之后,才又说:「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我的哦,老师。」

——「道歉信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哦。作为捕风捉影的记者,稍加思考就能推理出一定是老师在背后推了一手,没错吧?喂喂喂,别急着走啊——」

「那要不你帮我拿着这个到办公室去?这样我们就有得聊了。」我示意了一下手上的地图、挂画还有一些小物件,都是上课要用到的东西。

「呜……老师坏心眼。」被我摆了一道的相泽摆出一张苦瓜脸。

事情就是这样,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我渐渐地为她们的现在,或是将来,做出了一些改变。时间会随着流水消逝,也许在我预想不到的将来,还会有许多看不见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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