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楼道的垃圾箱边捡了一个纸箱子，很是庄重地将捆绑成粽子模样的玩具熊放了进去。
为了避免它再肆无忌惮地口吐芬芳，我用胶带纸把它的嘴也给封了起来。
“抱歉啦！你主人欠我钱，就只能把你这个玩具给卖了！”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虽然不知道它究竟在说什么，但我默认它是在向我道歉。
——主人给你添麻烦了真是对不起！你就卖掉我吧！不用心怀愧疚！是主人做的不对！
突然被我脑补出的这段话感动了，我万分感谢地对它双手合十。
“感谢理解！那么！再见了！”
合起了纸箱的盖子，本想着要用胶带纸把纸箱给封起来。但考虑到卖家应该要验货，所以我放弃了。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的样子，有人敲响了门。
“马上来！”
端起箱子，感受着五万块钱的重量，我踩着愉快的步子，心情愉悦地跑到了门口。
打开房门，一个头快顶到天花板的巨人，像山一样伫立在我眼前。
他穿着黑色的超长风衣，风衣的下摆甚至于直抵脚踝。竖起的衣领挡着巨人的脸，另外还有一点压得很低的宽檐帽。
总之不像是个好人。
衣领后传来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像有人在用吸管往水里吹泡泡。
“熊。”
带着“咕噜咕噜”的异响，他这么说道，从衣兜里掏出同样巨大的手。
“钱。”
惜字如金的答话。
巨人将五沓钱扔到了我的箱子上。
厚厚的五沓钱！
粉粉的五沓钱！
香香的五沓钱！
我赶紧一边道谢，一边将拿钱一沓沓的取下，塞满了外套和裤子的口袋。
浑浑噩噩地活了十六年，此时此刻，绝对是我最富有的时刻。
“熊在这边！为了方便你验货，所以我没有把这个箱子封起来，你看……”
他用动作打断了我的絮叨，直接一把将箱子里的熊抓了出去，转身离开。
留下捧着空箱子愣在门口的我，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
“那个！我这儿还有些其他好玩的东西的，你要不要顺便看下？”
我跑出房门，盘算着能不能把屋里的那把桃木剑也卖个这个人傻钱多的家伙。
但巨人却不理睬我。
只是拖着有些踉跄的步子，向电梯处走去。
巨大的手包裹住了玩具熊的整个脑袋，这时我才注意到，那只手实在是大得有点儿太不正常了。
不，不止是手。
仔细地看来，这个家伙整个人都很奇怪。
触到天花板的骇人身高，大到可以一手包圆玩具熊脑袋的巨大的手……
而且，手臂的长度也非常诡异，当完全垂落时，那胳膊都快碰到地面了。
就算是畸形儿。
这样的身体构造也有点儿太畸形了吧！
“唔唔唔唔唔唔唔！”
玩具熊发出凄厉的声音，充盈着整条走廊，让我感到恐慌。
“请等一下！”
我朝那个畸形的背影大喊道。
努力思索着喊住他的理由。
“钱！钱给少了！”
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畸形背影仍拖着沉重的步伐，向着电梯的位置执着地走去。
“不不不！是钱给多了！你多给了两万！”
还是没有丝毫的迟滞，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又或者其实完全不在乎多给了钱。
这世界上还会有那么高尚的人吗！？钱都不在乎！？
“等一下啦！”
将手里的纸箱扔到一边，在那个奇怪的巨人即将进入电梯前的片刻，我冲上去一把抓住了他手里的玩具熊。
“不让你等……！！！！！”
在巨人向我转过脸来的瞬间。
我抱怨的句子就像一根细细的丝线，被那人的视线“唰”地一声给切断了。
那是骇人无比的视线。
来自骇人无比的眼睛。
这家伙……
只有一只眼睛。
挣扎中，玩具熊终于从胶带纸的**中，重获了发言权。
“笨蛋！这家伙是‘讙’[huān]啊！”
欢？
那是什么东西？
就在我困惑于玩具熊的言论时，眼前这个怪物，用一声差点儿把我震倒在地的怒吼，让我在一瞬间明白了。
不管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总之绝对不是个好东西。
趁着巨人怒吼分心的间隙，我将玩具熊夺回到了怀里。
巨人的身子也如山崩般轰然前倾，重重砸落在了地上。
这家伙是被我气死了吗？
“你搞什么啊！倒是快跑啊！掏手机干嘛？！”
就在我按下手机的录制键的同时，玩具熊咋咋呼呼的声音飞到了我的耳边。
然后，躺在地上的家伙开始抽动起身子，三条毛茸茸的尾巴撩起了风衣下摆，像植物般生长起来，动感十足地摇摆舞动着。
所以说……这是只狗吗？
像是在被尾巴所引导着，藏在风衣下的身子也膨胀了起来，像破茧一般地涨破了布料，我看见了一只狐狸模样的动物。
体型是正常狐狸的十几倍，有着三条尾巴却只有一只眼睛。
所以说……这明显并不是只狗，也不是只狐狸，至于究竟是什么，现在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很明显，这家伙很生气。
“啊啊！抱歉啊！我我我我，我只是检查一下这个东西有没有瑕疵。”
我装模作样地把手里的熊颠倒来颠倒去地检查着，没有理睬它的口吐芬芳。
同时不忘小心翼翼地后退。
在和那家伙拉开了差不多十米的距离后，我迅速转身，朝着走廊另一端的楼梯口跑去。
背后传来震动大楼的怒吼声。
“钱我会还给你的啊！”
地板被踩裂的声音，墙壁破碎后掉落下渣土的声音，抓在手里的玩具熊口吐芬芳的声音，还有我自己发出的“啊啊啊啊”的惨叫的声音。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努力在慌张和惊恐间挤出一丝理智的缝隙，来反省此刻自己的处境。
我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善良的好人，是一个被拖欠了房租的善良的好人。
我本来是没必要到这边来的，因为被无良房客拖欠了一年多的房租，我才被迫上门催缴房租的。
如果她不欠房租，我就不用上门；如果她不欠房租，我就不会想到把这个玩具熊卖了抵债；如果她不欠房租！
沉浸于谴责无良房客的我，在下楼梯时脚下不小心磕绊了一下，失去重心地滚落了下去。
当我狼狈地躺倒在楼梯转角处时，阴影盖住了我的视野。
我被追赶上了。
我就快要死了。
这一切！
都是那个无良房客的错！
“诸魔鬼神，悉皆退散！”
一道金光击穿了那家伙的脖子，伴随着一声惨叫，它在我眨眼的瞬间变成了烟灰般的碎絮。
可能是跌落时撞到了脑袋，视野开始变暗，意识也开始模糊。
“姐姐！”
玩具熊的喊声也没能逆转我愈发模糊的意识，余光中，我看到了一个瘦小纤细的人影。
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知道她是谁。
此刻，我感觉自己就是《勇敢的心》中的男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灵魂深处的一声呐喊。
“房……租……”
终于，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