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魔宗宝库,白浪立在旷野中,有些出神。

事情总这样荒诞又意外。他最大的仇人,反而不停对他好;他打定主意不去管的人,反而在此担心他。

他想尽办法去忽略、想尽办法去不在意。已经努力去做了很多了。可到今天,终归是,

意难平。

选择就像一把剑的两端,左也是刃,右也是刃。可不做选择,他就是在刃尖上跳舞。谁能保证永远不翻车呢?他难道敢说,师父不会杀夏玥?风雪宫那些前辈不会杀夏玥?

即便,即便他能劝动,他又能保证,有魔胎、有劫难、有一整个魔宗宝库,到某一天,她不会坠入魔道?

真到了那天,他不可能像夏玥那样一点也不怀疑曾经选择、一点也不后悔的。这是他的本性。

点滴清露,滴在土间。

白浪想了很久,夏玥也从宝库里出来了,拿了一堆丹药、符咒,打算赠予白浪。

这些东西的价值她把握很好,不算珍贵,但的确生死搏杀中用得上,好多白浪也缺。想了很久,白浪还是收下了。一个是为了让夏玥心安,一个,也是啼笑皆非想:为风雪宫收点利息。

风吹旷野掀起波澜,不复刚才平静。白浪坐在沃野中,出神望远方,夏玥呆了几秒,也坐在他身边。两个人一言不发,一切都很安静。

半个时辰渐去。

白浪伸手轻抚夏玥的头发,她的头发看上去黑亮,摸上去也很柔顺,一点也没有干涩的感觉。

“你知道吗,一个人,心软,不是件好事。无论你我。”他慢慢道。

“至少,不坏。”她轻道。

白浪忽然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如果有一个人,异性,对你很好,你又必须对他不好。你打算怎样做?”

夏玥抬头不理解:“为什么?他既然对我很好,我就该回报他。对他不好,那是坏女人才会做的事。”

“只是一个条件。你就当……迫不得已。”

夏玥又低下头,啃着手指,慢慢想了很久,才苦恼地回道:“那就……欺负……他喽?”

“怎么欺负?”白浪挽起一些发丝,**两下。

“偷吃他零食……给他起外号……还有……把他的宠物喂超胖……什么的。”

白浪啼笑皆非,“你觉得这个就是欺负了吗?想象力能不能稍微再丰富一点,拜托,你是十九岁,不是九岁。”

夏玥不满,“否则、否则还怎样嘛……别的都太过分了……”

白浪忽然忍不住笑起来。

笑完,继续沉默。

夏玥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或许是对白浪心情产生些独特的共鸣,她没有打扰白浪,而是顺着白浪的视线,望远方的山水、梯田、羊肠道。

这一切是无比平静的。

平静到令人的心也逐渐空灵。

然而,忽然。

原野中某处,冒起灰色的浓烟。

夏玥惊讶细望,发现那竟是自己家的村子,她呼地站起身,焦急得说不出话。想冲过去,脚却一软,几乎跌倒。

白浪察觉到对方反应,也顺着对方视线,发现了着火的村子。他愈发惊讶。神念一展,深深皱起眉头,因为村子里不知何时竟已经空无一人了。只有几只火妖突兀地出现,在村子里纵火玩闹。

“有人袭村。”白浪心一沉。

夏玥收拾地上的丹药,慌乱,“我要、我要回去。”

白浪忍不住提醒,“袭击村子的人,大概率是针对你,你回去正好中圈套。”

“可婆婆、婆婆……”

“冷静点,村子里没人,你婆婆不在里面。”

“真的不在吗?”

夏玥露出一丝希冀。

但白浪却沉默了,因为他的神念忽然发现了一堆面目全非的尸体,尸体堆积着,堆成小山。其中像婆婆一样年龄的老妇人,并不少。

夏玥从白浪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

她有些崩溃,嘴里喃喃,“婆婆不会出事,她很厉害的,她是最好的医生,她,她……”

可这样的话也只是安慰自己罢了。甚至她自己都明白。哽咽两句,她便停下来,露出难过得令人心疼的表情,攥紧小拳头。

“活要见人,死要收尸……我一定得回去。”又抬起头,认真道,“白浪……你不要跟来了。你没必要为此犯险。”

正纠结要不要跟去收拾烂摊子的白浪闻言十分意外,他本都做好被夏玥请求的准备了,毕竟她是这么地软弱,无助,像风暴雨前夕泥土里的小花。比任何人都需要一棵大树的保护。

“你不需要我?”白浪问她。

“婆婆说了,不可以拖累朋友。而且,我也不是那么弱的。”夏玥低下头。

后半句白浪确实信,一个宗门的传承,终归有许多底牌。但这份“底牌”在对方准备充分的死局下能发挥多少作用,就十分值得怀疑了。

白浪回过味,“你应该知道,我稍微有些实力。”

“嗯……你已经是半仙。”

白浪琢磨着,一点点试探,“其实,或许,你可以多依靠我一点?”

人就是这么贱,刚才还在纠结要不要帮忙,现在别人拒绝这么主动,白浪又觉有点亏心。莫名很不好意思,感觉要扭头走,就是自己抛弃了朋友一样。

可夏玥态度似乎很坚决,“不,不要。我不要让你看见……”似乎发觉失言,她忙又闭口。

“看见什么?”白浪奇怪。

夏玥摇摇头,不肯再说话。只是运起轻身神通,在山野间飞跃,朝村落的方向冲去。

白浪唤出雪霖慢悠悠御剑跟上。

“诶你等等……”

夏玥瞅见白浪尾行,有些着急,看得出是真着急,不是欲擒故纵,“讨厌,你,你跟上来干什么,回、回去嘛!”

白浪觉得自己大概是脑子抽了,明明对方都这样说,他却还是有些担心,非要跟上来,亲自保护师门的仇人。

但他很快给自己找了个十分恰当的理由:风雪宫的仇人,这些阿猫阿狗凭什么杀?要杀也是风雪宫的师哥师姐来了亲手杀。

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觉荒唐,可眼下,也没什么更好的借口。

嘴上,他随口道:“我怎能扔下你一个人呢?”

这句话白浪自觉十分“讲义气”。果然,夏玥的火气一下消退,变得有些扭捏,颊微红,“那你……随便吧。”

剑痕掠过旷野。

数里之间,转瞬即至。

刚跨入那座小小村落,白浪便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灵气流动,他嗅了嗅,严肃道,“是个困阵,而且屏蔽了和外界的气机联系。怪不得里面发生这么大的事我都没发现。不要随便乱走,否则很可能迷失方向。”

“是……空间系的困阵,还是……幻觉系的困阵?”

白浪低头捏起一把土,轻轻揉散,观察尘土飞扬的方向,“空间系。方向和位置都被调乱了,不错,好精妙的手法。他们的目的,恐怕是将你我分散,好各个击破。你我最好紧密联系在一起,别给他们机会。”

话音未落,他便觉有软软的东西碰着自己,低头,才发现是夏玥主动牵起他的手,轻声问,“……这样子吗?”

白浪愣了好久不知道该怎么应。

但这个反应,令夏玥有些慌乱,她下意识便匆匆往前走,想掩饰尴尬,白浪见此忙叫:“等等,我说了不要乱……”

唰,走出半步的夏玥消失了。白浪这才吐出最后一个字,“走……唉算了。”

在困阵中走散,是件十分麻烦的事,要耗费大量时间来复杂计算出同伴的位置。白浪思忖几秒,还是决定直接计算阵眼的位置,破坏困阵,比较快一点。

“乾行四,离六,艮十三,阴门断三……有了。”瞄准一个方向,白浪扩散神识,果然找到了阵眼。

守护阵眼的是个绿衣佩剑的男人,走出十余步,白浪便遇到他。他似乎十分傲慢,甚至没兴趣转身面对白浪。只是背对着,十分“高人风范”道:

“小东西,妖女的事,不是你该参与的。”

白浪觉得好笑,“她是妖女,那你是什么,妖人?”

那人不回头,声音老气横秋,高高在上,略带嘲讽,“小东西,果然你被妖女迷了心了。我青玄宗替天行道,镇压妖女,接收魔宗财产,是天经地义、众望所归,怎能和妖魔相提并论。”

白浪嘲弄,“是么?我怎么听说,这件事,小宗主她们家并不知道。”

“她们鱼家是外人。”

剑提三寸,白浪摩挲剑柄,轻轻道,“镇守宗门,鞠躬尽瘁,仍是外人?你们好大的脸皮。”

绿衣的长老回头怒:“小东西,你是在找死。”

可转眼间,他又望见白浪拔出的那把半截剑,通体雪白,剑刃透明,剑身上的纹路,与他记忆中的某一把剑十分酷似。

他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惊诧得说不出话,艰难失语:“等等,雪霖?雪霖?你到底是……!”

周身空间尽数冻结,他想用灵网联系他人,但白浪早已熟悉灵网这个变态玩意儿,顺手早把灵力给封死。

那个人瞪大眼,只有眼睁睁看着白浪步步走过来,“噗呲。”一剑穿胸,连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这一切发生得极快,但在他眼中,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轻轻地,白浪抽出剑,将剑上血迹擦干净。望着早已被冻成僵尸的绿衣人,摇摇头,“我可没对死人自我介绍的习惯。”

他低头检查,阵眼是埋在土里的一个方盒子,用神念扫过,发现不是什么稀罕物,自己随手就能炼制,便直接一剑戳毁。

周围空间闪烁两下,那股空间被灵力切割的异样感缓慢消失,再环顾周身,白浪发现自己在村中的广场中央,背后就是堆积的村人尸体。

这次白浪细细地又看了一遍,突然发现尸体中有一具十分奇怪,正是其中最像夏玥婆婆的那具。

他伸出剑,轻轻一点,那具“尸体”立刻化成一个雪人,飞快融化。

白浪瞠目结舌,不仅是伪装的尸体,更因为这项神通他相当熟悉,师父也经常用,用来逗他玩。用飞雪化身万物,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真假。

他忽然有种预感:夏玥婆婆没死,只是蛰伏在某处……而且,这次的事,恐怕要有趣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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