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鸢时不时就要回头望一两眼，以确认那孩子有没有跟上。

看上去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可既然厌璃说她是蛟龙，那这蛟龙的年龄，想必应该也不小了，少说也得有那么几百年。

但小鸢是人，而不是妖，她很难理解妖与妖之间的关系，所以对她而言，那就只是个小女孩罢了，难免有些心生亲近。

她每次回头看时，那小女孩也不是很刻意去躲，就那样远远停下脚步，然后望着自己这一行人，一副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模样，再加上她的脸上有不少伤口，看起来还是挺可怜的，颇能勾起小丫鬟的一番恻隐之心。

因为在很遥远的记忆里，小鸢也曾流落街头，也曾望着街上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肚子咕咕叫着，却不敢开口。

想必当时的眼神，就与现在那小女孩一模一样，都是孤零零的，可望而不可得。

也许是发现了小丫鬟的心思，厌璃翘着嘴角停下了脚步，等她走到自己身边时，这才开口。

“臭丫鬟怎么了，这就不忍心了？”

小鸢皱了皱眉，这次并没选择与厌璃针锋相对，而是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妖族可真是奇怪，不觉得她挺可怜的吗？”

厌璃轻叹了口气，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模样，然后为她解释。

“你不要误会了，她与你当年的心情可不一样，妖族之间强者为尊，哪怕受人庇护，也是一时碍于形势不得不低头，很少会有记你恩情的时候。”

“就如当初来我地盘，寻求庇护的妖龙，一朝得道，就立马想着翻脸杀人，因为在大多数妖族眼里，恩情往往意味着施舍和耻辱，可有些时候，它们又不得不依赖这种施舍来的恩情，所以妖族一旦翻身，往往就是给予它们“耻辱”的妖或人，身死道消的时候。”

小鸢感觉有些理解不能，一脸茫然。

而厌璃似乎也早料到小丫鬟理解不了这种感觉，便换了一种更直白的说法。

“往简单了说就是，那水蛟不过来的原因有二，一是害怕惹我不高兴，二是向别人低头这种耻辱，很难让她接受。”

小丫鬟这才理解了一些，然后问了一个很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年你看到我时，也是像看到她一样的感觉嘛？”

厌璃翘着唇角轻笑了一声。

“妖与妖本就是敌对关系更多一些，可你又不是妖。”

说到这里，素衣女子突然坏笑着，将一双纤纤素手搁放在了小丫鬟的头顶，然后悄声说到：“实话告诉你吧，其实当年第一眼看到你的感觉，就跟看见你家公子是差不多的，都是蠢蠢的，想抓起来养。”

这可怕的发言顿时将小丫鬟吓得一个激灵，然后倔强说到：“你少吓唬我，我才不怕你呢，臭狐狸！”

厌璃只是面带微笑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没有再与她争。

其实当年会收养白炼尘，也是因为唯有那个孩子，才能让她在孤独而漫长的岁月当中，记起自己除了妖族身份以外，还有一半身份是人，而不是完完全全的妖。

她还有尚未泯灭的人性，以及人一样的诸多情感。

像她这般通天修为，外界能左右她的因素，可谓早已是少之又少，所以当年会收养那个孩子，也只是像人一样，发乎内心的喜爱而已，简单却又纯粹。

同理小鸢也是一样，虽然嘴上总是矛盾重重，可实际上若没有小鸢的出现，那她这些年，作为人的乐趣便会少上许多。

而且比起人来，她厌璃更能看透别人内心，小鸢的心在她看来，就像一块尚未雕琢却又自然天成的璞玉，甚至比起自家弟弟还要完美无瑕，这样一颗心，却又时时刻刻烙印有自家弟弟的身影，叫她怎能讨厌的起来？

故而这些年，她也只是表面和小丫鬟拌嘴一两句，找些乐趣罢了，若真有外人欺负小鸢，就算白炼尘不出手，她也会率先为小丫鬟出头，毕竟她厌璃喜欢的，怎容得了外人伤害。

之后，厌璃一边走，一边随意说到：“其实在很久之前，人族还未兴起之时，妖族就已经统治了一整块大陆。”

“那时的妖族虽然已有修炼之法，但距离大道二字似乎总差一线，最多也就长生而已，一旦接近道或者想要跨过那条线，就只能凭运气，看老天爷的脸色，运气不好往往会落得身死道消。”

“不过那时的妖皇，却从人族身上，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那些人族虽然弱小，但在关键之时，总能绽放一些妖族所没有的人性光彩，这些光彩甚至能让人超脱生死，对于妖族而言，这是根本难以理解的的东西。”

“而且那时候的人族，不仅仅是种群利益的计算，他们甚至会选择牺牲整个群体，去与不可撼动的猛兽搏斗，就为了挽救一个微不足道的孩童，而这相继赴死的背后，自然就是人族所要坚持的东西，也是人族独有的光彩，它不是利益和生命，而是人性本身！”

“是守着人性而死，还是抛弃人性而活，最早期的人族，似乎早已找到答案，而那时的妖皇，也是从一次次的观察之中，找到了妖族修炼的出路，他希望有朝一日，能通过人族改变妖族身上的诸多劣根性，于是便让这天下妖族退居一隅，使人族得以繁衍。”

“甚至最初期人族的修炼之法，也是自妖族修炼体系中摘取，再由妖皇授予，那之后才有了人族步步登高，独立开拓出一条条修行大道，繁衍昌盛胜过妖族的天下格局。”

白炼尘听的不禁有些心情激荡。

难怪厌璃那时会说白家忘本。

舍弃个体顾全大局，固然是理智之举，可久而久之，人性的光彩，也会在这种历史的重复演变下，逐渐丧失。

今天舍弃一个，明天又舍弃一个，口口声声顾全大局，可到了最后，也不过是由人，活成了一群野兽罢了。

“那妖皇的想法肯定是失败了吧，不然妖族，就不会落得今天这种局面了。”白炼尘忍不住说到。

只见厌璃无奈摇了摇头，然后才开口继续说到，

“生死是上天为这世间万物设置的一道真正天堑，历代为人族开创大道的古代先贤，都找到了比生死更值得坚持的东西，这不是轻易就能办到的，就比如妖族，始终超脱不了生死这道天堑，所以活该在那无情天道之下，弯腰俯首，战战兢兢。”

说罢，厌璃还对自家弟弟笑着补充了一句。

“不过追寻大道，可不是让弟弟你看轻生死，而是找到比生死更具分量的东西，也只有那时，你的拳意才能称得上是真正圆满，就算撼天动地也不在话下，懂了吗？”

白炼尘自然明白，姐姐是怕他误解了什么，因此而轻视自己性命。

他认真点了点头。

“我自然不会拿性命当儿戏，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