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相信谁?
云梦的视线像是不受控制似的,来回游弋着,心中惊疑不定。
凉月说完一句话后,便沉默了下去,她后背紧贴在墙壁上,一言不发,就像是一具被钉在墙上的尸体。
法老已经上到了三楼和四楼之间的缓步台上。
见云梦和凉月没有跟上,他停下了脚步,伏在楼梯扶手旁,探出半个身子,语气焦急地催促着。
楼梯扶手不知道是何原因,风化锈蚀得厉害,扭曲变形,摇摇欲坠,呓语似的“咿呀”作响着,仿佛随时准备跟伏在上面的人开一个充满恶趣味的玩笑,让他从高处跌落。
通向二楼的阶梯往前两三米便被黑暗吞没了,那古怪的闷响声在巴西战神突然消失之后已经停了下来,反常的静谧却更加让人觉得诡异。
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蛰伏着,舔舐着尖锐染血的牙齿,期待着下一个猎物来临。
云梦犹豫不决,就在这时,那一盏熟悉的白瓷碟子突然从转角跳了出来。
“当啷——!”
伴随着白瓷碟子落地时的轻响,走廊里的黑暗更加浓重了,手电筒发出的光芒像是在畏惧着那疯狂滋长的黑暗一样,照亮的范围以肉眼可见速度缩小,到最后只剩下了身侧半径不足一米的光圈。
像是在怀疑眼前出现了幻觉似的,云梦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在确定手电筒的光芒确实减弱了之后,她的瞳孔一阵收缩,双手颤抖着,寻找起了同伴的身影。
像是害怕惊动了黑暗中隐藏着的怪谈一样,云梦弱弱道,“你,你们还在吗?”
“我在楼上,你们快上来啊!”楼上传来法老的催促。
“还记得我刚才跟你说的话吗?别去四楼。”凉月小声提醒着。
两人说完,安静了那么几秒钟,黑暗中突然传来了第三个人的回应。
“嗯,在。”
那声音含混不清,听上去像是嘴里含着什么东西似的,让云梦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道诡谲的身影便在黑暗中勾勒出了轮廓。
那是一道极度消瘦的黑影,它蹲伏在墙角,浑身有什么粘稠的液体不断滴落着,细长不似人类的手指拨弄着白瓷碟子,发出阵阵轻响。
在云梦注意到它存在的时候,它停止了拨弄白瓷碟子,缓缓抬起了头,朝着她看了过来。
在一片漆黑之中,云梦看不清它的面庞,却能够感觉得到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视线,和疯狂邪恶的笑颜。
她脸色刷的一下惨白,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般嗡嗡作响,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后,她控制不住地大喊起来。
“赵茗!凉月!你,你们看见了吗?快跑!那,那东西追过来了!”
然而,在听见同伴们的回应之后,云梦却愣在了原地。
“什么东西?云梦你看见什么了吗?”
“嗯?没有什么啊?是你的神经太过敏感了吧?”
“没看见……”云梦愣愣的喃呢了一句,紧跟着便大声的嘶喊了起来,“你们怎么会没看见呢!它明明就在那里啊!就在墙角,就是……”
云梦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一道诡谲的人影突然站了起来,头顶几乎触到天花板。
它快步朝着她走了过来,脚下踩着粘稠的血,口中发出一阵阵像是顽童恶作剧得逞了似的笑声。
“嘻嘻……嘻嘻嘻……”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包围了过来,那怪谈的容貌在黑暗中突兀的变得清晰。
那几乎被完全剥去了皮肤的脸上血液已经干涸。
森白的牙齿暴露在外,肌肉牵扯着血肉露出,却如木偶般僵硬。
显露出一种诡异,疯狂的姿态,在云梦的眼中逐渐放大。
腐臭袭来,直冲鼻息,云梦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喘不上气。
她嘴唇微张着,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能在心中绝望的大喊着。
你们为什么看不见?!
它明明就在这里啊!
它快要过来了,谁来救救我!?
转眼间,那怪谈便迫近到了她的身边,那一张狰狞的脸距离她的鼻尖不到一指的距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通往二楼的楼梯道传来,紧跟着,一道人影飞快的冲了过来,伴着一声爆喝,用折断的,尖锐的钢条,刺穿了那怪谈的头颅。
“噗嗤——当——!”
来人似乎用上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一击之后他的身形一阵踉跄,但他的进攻奏效了,那怪谈像无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像是一片轻薄的羽毛。
它倒在地上,身体砰然炸开成了一大团鲜血,那些鲜血像是一堆有生命的触肢涌动着,不断扩张、生长,仿佛随时可能凝聚回原形。
云梦忐忑的视线从倒地的怪谈身上挪开,转到那突然从楼下冲上来的人影身上,不禁一愣。
“巴西战神……你怎么?”旁观的凉月传来了充满疑惑的声音。
虽然他像是刚跟一头猛兽搏斗过一般,模仿球星蓄起的小辫散乱开了,被鲜血浸润贴在额头和脸上,浑身是伤,一身褴褛的球衣几乎被染成了血衣。
但是从他说话的声音和面部的轮廓,依稀可以分辨出他就是巴西战神。
他刚才不是……
他怎么回来的?看他这样子,是跟怪谈战斗了吗?
人类有可能战胜怪谈吗?他到底是人是鬼?
“走,快走!大家都往楼上跑!”巴西战神大喊,“楼下全是怪谈,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法老闻言眉头微蹙了一下,在沉吟思索了几秒后,还是附和着巴西战神道,“没错,我们先上楼,找个地方藏起来,等天亮再离开。”
“没错,快点儿,我感觉那东西快复原了!”巴西战神看了一眼地上那一团蠕动的鲜血道。
人类是一种很容易从众的生物,三个同伴当中,有两个都做出了去楼上的决定,云梦也动摇了。
她看向靠在墙边的凉月,投去询问的目光,“凉月,你……”
“……”沉默了片刻,凉月叹了口气,“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走吧,只希望……”
只希望你别后悔。凉月在心中默道。
一行人意见终于短暂的达成了一致,旋即便行动了起来,匆匆忙忙地朝着楼上跑去。
真正的噩梦却由此开始了。
……
石河口中学跟别的高中一样,都只有三个年级,靠近大门的这一整栋教学楼,便是学生们的教室所在。
然而,按照每一层一个年级的排列方式,教室却只占用了三个楼层。
在上到四楼之前,一行人对四楼的作用有过很多的猜测,活动室、琴房、教职工办公室……却没有想到,四楼竟是心理辅导室和发泄室所在。
是应该说,不愧是贵族学校,竟然连这种设施都有。
还是应该说,难道这所学校的学生都有心理问题吗?为什么要单独空出一层楼来,做这种用途?云梦打量着两侧的铁门上的牌子想。
冗长的走廊被两扇铁艺门分隔成了三段,楼梯口前的一小段区域,左侧的发泄室,以及右侧的心理辅导室。
心理辅导室的大门像是被什么人从内部猛烈地撞击过一般,以一个个惊人的弧度向外凸起,扭曲成让人不安的形状。
“我们走哪边?”巴西战神问。
凉月落后众人几个身形,警惕地靠在墙壁,“如果你们非要待在这里的话,我建议走右边……”
“你闭嘴!”法老打断道,说完他站在走廊上左右张望了一下,转身朝着发泄室走去。
心理辅导室的大门明显被什么东西撞击过,如果是这里曾经的学生还好,可万一是怪谈,并且那个怪谈还蛰伏在心理辅导室内呢?
他试探着推了一下铁艺门,没想到稍微用了些力气,大门竟然直接开了。
门锁是坏的,不知道是长时间没有人使用锁芯锈坏了,还是被人暴力开锁崩断了卡簧,一小节金属“当!”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伴随刺耳的嘎吱声,发泄室的大门被推开了,一股陈腐的臭味混合着灰尘扑面而来,恍惚间耳边有一声低沉的叹息响起。
“你们听到什么了吗?”云梦小声的询问。
众人沉默着摇了摇头。
怎么又是这样?难道只有我听得见,看得见么?
不,与其说是看见、听见,不如说是感知到了常人不能感知的东西?
这未免太奇怪了!
云梦感觉自己快疯了,从他们离开走廊尽头那间教室开始,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里,原本一片和气的同伴们,一下子就变得不可信任了。
凉月总是说着一些神神秘秘的话,似乎知道些什么。
讨论群里曾有人说,人类是无法战胜怪谈的,可巴西战神却在莫名消失了几分钟后,突然折返了回来,声称自己战胜了怪谈。
就连自己的恋人,身上也充满了疑点,像是在极力掩盖着什么秘密。
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米诺陶诺斯的迷宫,找不到出去的路,身后还有恐怖的怪物在追逐着。
……
法老手电筒朝着前方照过去,可以看见空荡的走廊上散落着许多被人撕碎的纸屑。
一扇扇白色软包材料的大门整齐的排列在走廊两侧,像是一个个静默旁观的鬼影。
抽动鼻翼,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他往前走了几步,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在那些纸屑中竟藏着大量的,已经变成干尸的,蟑螂尸体。
云梦走在倒数第二个,跟在巴西战神的后面,在进入发泄室范围的瞬间,她就产生了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
背脊发凉,就好像被什么恐怖的怪物给盯上了一样。
我们贸然闯入这里,会不会把什么被囚禁已久的怪物释放了?云梦心中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她忐忑的想着,目光左右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当她注意到身旁的那扇门没有锁上的时候,她探了探脑袋,透过门缝朝着里面张望。
门后是一片被灰白软包墙覆盖的空间,几道身材发胖的人影像是尸体一样堆叠在一起。
还来不及看清那些人样貌,云梦爆发出了一阵惊恐的尖叫,手电筒“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啊——!有,有人!哪个房间里有人!”
云梦的话让众人吓了一跳,步伐一僵。
凉月警惕地后退了几步,跟前方几人拉开了距离,仿佛随时准备逃跑。
巴西战神握紧了手中的尖锐钢条。
法老从前面退了回来,挡在了云梦身前,然后一点点的朝着那扇门缝微张的房间靠了过去。
将手电筒的光束照进那个房间,神色警惕地透过门缝朝里面打量了片刻后,他松了口气。
转过身,抱住云梦,手指探进她的长发,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好了好了,别怕,那并不是人,只是几个发泄用的沙包人偶而已。”
“是,是吗?”
“嗯,没错。”法老柔声道。
“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巴西战神打圆场道,“我要是在这个地方突然看见几个人偶,也肯定会被吓坏的。”
真的只是几个人偶那么简单吗?云梦想,可为什么所有人偶的头都是朝着门外的方向呢?像是在暗中观察着我们似的。
她心中因为人偶引出的不安并没有完全退去,只是蛰伏了起来,像是在等待着一个机会,更加猛烈的爆发出来一样。
短暂的骚动过后,众人再度安静了下来,楼下又隐约地传来了白瓷碟子弹跳的轻响。
“当啷——当啷——!”
那个伴随着白瓷碟子出现的怪谈似乎已经恢复了原形,重新行动了起来。
它虽然没有追上四楼,但它却一直在楼下走廊中徘徊着,像是一个被永远困在空荡楼层的悲哀鬼魂。
果然就像是讨论群里的那些人曾经说过的一样,人类是无法战胜怪谈的。
刚才发生的一切,印证着这一点。云梦想。
就在她思索之间,巴西战神突然道,“呃,大家……停下休息一下可以吗?我,我已经快走不动了。”
恐惧的刺激消退,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浑身是伤的巴西战神也开始觉得自己有些支撑不住了。
法老将手电筒的光芒打在巴西战神的身上,上下打量着他。
他的目光有些涣散,苍白的脸上布满血污,喉结伴着胸口的剧烈起伏上下蠕动着,双腿似乎也没了力气,轻微的颤抖着。
良久,法老微微颔首,转身征询起了云梦和凉月的意见,“那我们就到那间房间休息一下?”
虽然他们暂时无法离开这所处处暗藏杀机的学校,巴西战神的伤口也得不到很好的处理,但是他真的很需要休息。
或许我们应该去心理辅导室那边看看?在那边或许能找到纱布之类的东西。
但是……
这会不会是怪谈刻意制造出了眼前的景象,想把我们引到那边去呢?法老想。
他虽然暂时接受了巴西战神的归来,但是他对他的身份依然抱有猜疑。
“你们要进去我没意见,但我不进去,我在走廊上就好。”凉月突然开口道,说完便走到那间发泄室的大门旁边,靠着墙壁坐了下去。
法老见状微蹙了一下眉头,却没有干涉凉月的个人意愿,而是转过头看向了云梦。
“我……我也……”云梦支支吾吾了一阵后,才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先进去看看再说吧,这么长时间了,里面也不知道有没有能够落脚的地方。”
法老知道自己的女友有轻微的洁癖,没有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便扶着摇摇欲倒的巴西战神,推开了那间发泄室的门。
发泄室内的空间不大,只是一间十几平米的小房间,四周墙体完全密封,包裹着防止学生发泄时受伤的软皮。
置身这样一间被皮革包裹的房间里,云梦突然有了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她感觉自己像是站在某个体型硕大无比的生物腹腔里,让她很不适应。
她环顾了房间一周,当她的视线落在那些沙包人偶身上的时候,瞳孔猛地一阵收缩,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它们动了!
刚才我朝门缝里看的时候,它们的头部明明全部朝着门外的!
现在,它们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全部背向了房间深处。
思索着,云梦满脸惊恐,带着哭腔道,“别进去!那些人偶动了!咱们快离开这里!”
走在前面的法老愣了愣,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被他搀扶着的巴西战神却突然喊了起来。
“你够了!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明明对怪谈就不感兴趣,还非得跟着来这里,来了还一惊一乍的吓人!我刚才被怪谈拖走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激动?”
说话间,巴西战神猛踢了一脚身边的人偶,“它动了?你咋不说它会跳起来了杀人呢?你……”
“你适可而止吧?”法老沉声道,巴西战神的声音戛然而止。
“嘁!”巴西战神啐了一声,挣脱了法老搀扶的手,直接枕着房间中央那具人偶躺了下去。
“爱谁谁,我是动不了,我只想好好在这儿躺一会儿。”
法老蹲下身去检查了一下那些人偶,然后朝着云梦走过去,一把揽入怀中。
“宝宝别怕,你刚才说不定是慌乱间看错了,那真的只是普通的人偶而已,你要是害怕那些人偶的话,我们就在门口待着好了。”
看错了吗?或许吧!云梦欲言又止,但还是点了点头,跟着法老一起离开了房间,来到走廊上,坐在了凉月的对面。
法老坐在云梦身旁,抓起她的小手,十指紧扣,柔声道,“别怕,咱们暂时安全了,只要熬到天亮,离开这里,一切就都结束了。”
“嗯,希望如此。”云梦应了一声,顺势靠在了法老的肩头,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刚才的慌乱都消弭了不少。
她的视线朝着对面的凉月看了过去,眼神中闪过幽怨之色。
真不知道她出于什么心理说了那些话,是想要破坏我们的感情吗?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云梦想。
时间在弥漫着淡淡霉味的房间里,安静的流淌着。
一阵困意袭来,虽然她不断的告诉自己现在不能睡,但是在听见耳边传来了恋人温柔的声音后,她还是控制不住地睡了过去。
“睡吧,有我在呢!”
“嗯。”云梦鼻音应了一声,脑袋一垂,睡了过去。
如果我们当中真的有什么人有问题的话,那凉月才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
怪谈怎么可能有体温呢?在睡去的前一刻,云梦昏昏沉沉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