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大多已经因矿石病而身体出现异变的矿工们,此刻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世界,总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把人变成鬼。

“从今天开始,地狱已空,恶鬼倾巢而出……”这位满头白发的“老人”矿工一边咳嗽,一边念着如同咒文一般的段落,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快意。

然而对他来说,更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如何掩盖这起谋杀,把它掩盖成一起矿难。

……

这样的一个管事,尽管在全清山属于身份低微的货色,但在怎么说也是个修行者。

如果矿难发生,修行者死了,但矿工却一个没死,这就很容易令人生疑。

不过,“老人”早有准备。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死人。”他对同伙们这样说道,“很多人不知道,那些外边的仙人们肯定也不清楚……从这边的一个秘密矿道,可以直接从地下通向丁九区。我们把他的尸体拖到丁九区,制造一场小型矿难,伪装成我们都已经死了的模样……然后我们躲到更深的辛二区,藏起来。”

丁九区是一个早已经搁置了挖掘进度的矿区,平时没有人会到那里去……因为那里的灵石有很大一部分都属于“不稳定源石”,容易爆炸。

要在丁九区伪造矿难,也相对容易一些。

而辛二区则是底层的矿洞,是矿里埋死人的地方,也少有人去。“老人”早就已经在那边放置了许多储备的腌制食品,可供几人维持十来天的一日两餐。

论及对这个巨大的地下世界的熟悉程度……即使是矿上的管事,也远远不如他这个在矿洞里暗无天日地工作了八年的“老人”。

……

……

第二天上午,山长在他的住处沐浴更衣的时候,收到了这个矿难的消息。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是不需要惊动山长的——因为,自有分管灵石矿事务的长老会解决这种问题,搞来新的管事以及新的矿工。

但是,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门派内要举办比武盛事,而且有外宾前来观看。

全清山的老一辈人又是比较注重气运、风水的,原本就是算卦之后才决定把举办盛会的日子定在今日,这时却突然传来矿难的消息。

尽管只是死了个无关紧要的外门弟子,但这种时候出这种事,怎么看都不太吉利。

以往出现不吉利的事儿,都是要取消盛会、虔心祈祷。

而这次,山长与分管矿事的长老一番密谈之后,做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

——“此事,你知我知。其它长老那里,勿要让他们知晓。”

——掩盖此事!

——当做不存在!

这是当然的了。各种举办盛会的相关事务都已经准备就绪,不可能到了这地步却突然取消。

叶昭颜办比武招亲可以取消,那是因为都已经发生了那种恶劣的、针对大修行者的刺杀案,北海剑派的长老和叶昭颜本人都是被刺杀的目标……之前又发生了几大门派弟子斗殴,逼得长老出面坐下来接受调停……作为她的个人决定来说,取消比武招亲的盛会,大家都可以理解。

但如果全清山就因为几个矿工和一个下级管事的死亡而直接取消三年一度的比武,恐怕影响就不太好了。

一方面是恐怕被其它门派嘲笑——灵石矿难,谁家没见过,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么?死几个蝼蚁,不能影响了咱们的兴致。

另一方面,这三年一度的比武,只要今年能糊弄过去,伪装出一副全清山欣欣向荣、老人们都健在、门派内后生们又后劲十足的模样,这就足够了。

因为,山长知道,自己的阳寿恐怕撑不过一年了。

其它许多长老也在十年前的那场举世伐魔之战中受伤严重,能硬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再撑三年估计也是不太可能了。

要趁着现在,再在天下修行门派面前露一露面,展示全清山的武威。

并且在后面的三年里,所有长老都假装闭门苦修,即使死去也要秘不发丧,勉力维持全清山这个空壳,不能让外界清楚地察觉到全清山的空虚。

等到三年后,叶昭颜、唐希春、洪钧等一大批弟子羽翼丰满,全清山的危险期才算真正度过去……但前提是这些弟子必须要非常努力刻苦地修炼。

……

基于这诸多原因,山长最终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作为注重气运的老派人物,山长无视了灵石矿小规模爆炸这个噩兆,直接下达了掩盖矿难的命令。

“气运,气运……”山长喃喃道,“就算是为了全清山,我也要改运。卦由人算,命由人定。”

……

……

但掩盖消息,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这位分管矿事的长老,堵了很多人的口,但也没法把这个在矿难中死掉了的管事给重新变出来。

于是当天下午,叶昭颜和她的“仆人”“叶小六”再次到矿上,很快便发现了问题。

“昨天那位管事呢?”叶昭颜问了好大一圈,最终才从一个少年嘴里得知,管事死了。

叶昭颜有些诧异,但也没说什么。

但她却远远地听到有人在说:“恶事做多,现世报,现世报……”

……

……

萧瑟的风从莲花峰脚下的这片矿区吹过,吹得让人有些发抖。

凄厉的雨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下,一直下到今天。这时候水已经积得很深,把这些普通人居住的矿区住宅都给淹了。

一片污黑的雨水中,那些刚刚下班的日班矿工们从矿区出来,领了馒头,赤着脚从这一片“黑海”中趟过。

新来的管事站在高地上,指挥着一群夜班矿工们赶往矿上,准备换班。他的手里拿着一条新的皮鞭,抽起人来虎虎有生气,语气姿势都和前任管事没什么两样。

矿工们依旧愁苦着脸,看着那几乎不可能看到太阳的阴暗天空。

……

住在不远处的老花匠,还在他的小花圃里无事可做。

他的家已经被淹了,现在他只能坐在一小段土墙上,看着水漫金山的花圃里满地乱飘着空花盆。

无论他如何摆弄,红月季始终都不可能变成蓝月季……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可是又能怎么办呢?那可是仙人的要求啊……

心里想着蓝月季的事情,眼睛看着满园的污水,他的眉头皱成了山……就像真的有山压在他的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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