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位校工寄去推动白陵一头事态发展的素描画是通过快递。快递不比电话和电子邮件,就算是相隔甚近的霞浦和筑波,快递也得走上个半天一天。之前也说过,处于高中这个年龄段的女生,对绯闻,特别是“艳史”都有着异常浓厚的兴趣。白陵的客服和塑型师,以及我们霞浦高中的一位校工,似乎就形成了一个充斥着桃红色氛围的三角形。我们很是好奇,这三人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纠葛呢?

向最近的当事人,也就是我们学校那位校工开门见山地打听这件事,无疑是不明智的。而那个制作石膏像的企业“白陵”位于筑波,一时半会之间也没法过去。但我在之前作出过这样一条判断:白陵这个石膏像制作企业的业务人员,理当有相当的艺术知识;而这位校工向我们展示了一手素描,她的绘画功底也有相当的基础。能够复现一个人的脸模,这样的技巧,单凭高中的社团是做不到的;同理,描绘一张水平足够摆上霞浦高中宣传栏的人像素描,这也不是我们那个平日里摸鱼、临场抱佛脚的美术社能够得上的水准。

藉此可以认为,白陵的塑型师和我们这位校工,理当是接受了专业的艺术课程培训的。这种培训可以是报考艺术系大学,也可能是延请了这方面的家教或是自己参加了相应的课外补习班。再结合他们的年龄考虑,现下校工已经三十出头,那边塑型师这个岗位也不是刚入职就能承担,年龄也应和这个数字差不多。在他们求学的年代,艺术科还没有课外补习班(当时,文化课考试是绝对的主流,只有艺术生在课余补习文化,绝没有文化课考生去补习艺术的道理),艺术科家教依然是个贵族科目。故而,他们理当是经历过专门的艺术学习。为了确认,我得空也偷偷钻进了霞浦高中保管人事档案的房间,看了看那位校工的资料。得知她的苗字是后木,已届三旬,求学经历诚然是艺术科高校毕业。

这所艺术科高校便是茨城闻名的筑波艺校,便如霞浦的霞浦高中一般,这个名字也是以艺术为梦想的茨城学子趋之若鹜的地方。既然这位校工后木在这所艺术科高校毕业,我们也可大胆猜测,白陵的塑型师也在这所高校求学过,并且这是他们相识甚而结缘的契机。筑波艺校也在筑波,我们同样没空去确认,但我们至少在筑波艺校有人缘——大我们两届的霞高前辈池田若子现在便就读于这所艺科高校,我在高中一年级、她在三年级的那一年,我们同在学生会,她担任书记一职,我和奈惠等人也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联系。尽管现在离他们求学的年代已过去十年有余,但我们倒也不灰心。因为筑波艺校有个有名的景点,那里总是能找到一些痕迹的。

“池田前辈,筑波艺校的‘藤绘马’走廊里,有没有一块属于‘后木’这个苗字?”

筑波艺校有这么一条林道:它首先由细木柱搭出走廊的走向,每根支柱都埋入土中。再用钢管连接每根支柱的顶端,形成顶部的平面,平面上又覆盖更细一些的钢栅格。木支柱的脚下同时种植藤花,藤花顺着直立的支柱向上攀爬,爬到顶棚后又开始缠绕钢管和栅格水平生长。在几十年的栽培与芟艾之下,顶棚已经完全被重叠的藤蔓与下垂的藤花花束所遮蔽,几乎透不进多少阳光,这便形成了林荫道。顶部的钢管和栅格被钉铆、焊接和藤蔓固定得相当严实。这里的氛围非常适合情谊与爱意的传达,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学校的恋人开始将连心锁一类的定情物用竹篙撑着,挂上顶棚的钢管和栅格。这一富有艺术和浪漫气息的举动迅速传开并被效法,以至于这里成了集中定情物的圣地。

筑波艺校作为艺科高校,也尊重并且乐见守护、传承这份浪漫的情调。然而,连心锁是金属,一旦从顶棚上掉下来还是有相当危险的。于是,艺校进行了引导和规制,最终形成了下面的几条规矩:其一,校方在林荫道顶部的钢管和栅格上加焊了无数小钩子,作为悬挂信物之用;其二,悬挂的物品只能是绘马,也就是手掌大小的木牌,上端开一孔作为栓绳之用,木牌形状自由,木牌上则是校内有情人的定情文字,情人之间一般是一人各制作一片,然后穿在一条绳子里;其三,绘马由学校负责雕刻的院系进行制作,校内的有情人都可以申请定做,做好后拿到学生自治组织进行登记,再由自治组织集中进行悬挂(也可以自行悬挂,但必须有自治组织的人在场监视);其四,没有经过登记管理私自悬挂的,或者悬挂的东西并非绘马的,都会在自治组织的定期检查中发现并摘除。这几条规矩的确公正合理,历代的有情人们也始终在坚守这些规矩。这条林荫道种植的是藤花,顶棚上又不断挂着绘马,所以得了“藤绘马”这么个异名。

我们请求池田若子前辈查询的便是藤绘马的悬挂记录。由于它是高校少见的浪漫之地,所以我们也早已耳闻它的存在与诸般规矩。据我所知,藤绘马这条步道足有七八百米长,绘马从开初到现在,也就挂满步道的三分之一出头,所以也不担心可能存在的后木绘马被清理。后木这个苗字别说是茨城,就算是整个东国都算是挺生僻的。只要悬挂记录是完整的,借助年龄等已知条件,我们便足以锁定具体的绘马。

听过我们的请求,池田前辈表示很乐意帮这个忙。她甚至说:“后木这个苗字我也很感兴趣呢,这可是我们学校里一直在流传的一段情史的主人公啊!”

“哦?这可真方便了呢。后木情史居然时隔十年还在流传吗?”

“是啊。”池田前辈道,并且向我们讲述了这段“名垂青史”的故事:筑波艺校有一对本来情好日密的恋人,他们在藤绘马步道上留下了自己的绘马;但在一个新学年忽然横生枝节:一位女生忽地转入艺校,并和男方好上,而她似乎也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她的宣战书也很直白:她也找雕刻院系制作了一个绘马,然后拆下原本的男方绘马,和自己的绘马穿在了一起,并且打了一个非常难解的绳结,宣称“你解得开就算你赢”。就这样,二女争风吃醋,互不相让,到毕业也没分出个结果来。时过境迁,这个故事虽然传了下来,但其中细节大多被后人演绎,难辨真假,故而我只记叙了这个最基本的故事情节,但绘马和绳结历来都形容得绘声绘色,应是确有其事。年深日久,故事主角的真名也都不传,留下的仅有三个苗字:男主角南石,女主角江户和后木。江户是茨城很常见的苗字,但南石和后木都相当生僻。我们只消确认这两个苗字的存在,便基本能确认这个故事的本源。

池田前辈借助自己的关系,很快便得到了一份十数年来完整的挂绘马的名单。然而这里面并没有南石和后木凑在一起的一对,哪怕是单个的南石和后木也没能找到。至于江户,由于在这一带太过常见,则有太多的记录,我们也无从确定到底是哪一宗。现在的记录早已电子化,检索确认的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

“难道是绘马被其他人摘走了?”我们这边发问道。

“就算摘走,也不会对记录造成影响。”池田若子道。“按照藤绘马的那些规矩,摘下绘马不需要重新登记,也不会作记录。所以说,南石和后木只消挂了绘马、留下记录,后面这个绘马再发生什么,也不影响自治组织的记录。”

“那会不会是那位姓江户的情敌作梗,关照当时的学生自治组织抹去了这条记录呢?”

“也不会。这个记录的电子化很早就开始了,记录程序还是学校里一个学生自学制作的,到现在因为没出什么岔子,都一直在使用。由于目的仅仅是‘做记录’,所以功能实现的很少,只有增加记录、临时调整、记录搜索和导出数据这么几个功能。要删记录也是办不到的。”

我点了点头,但一旁的宇野奈惠倒是还不明白,于是池田前辈又详细地解释了这个系统:这四个功能里,只有“临时调整”能够对数据进行删改,但删改的范围仅限于一周内录入的数据。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想修改记录,一周内倒是可以自由改动,但录入时间超过一周的数据就被锁死,再也无法改动。南石和后木挂上绘马后的下一个学年,情敌江户才转校进来,就算其中只隔一个春假,数据也早已超过了一周。所以,就算江户有意作梗,南石和后木的数据也早已被保护起来了。

“那就是说,他们两个人其实没有经过那些登记程序,而是私自挂上绘马的吗?”

“这也不可能。十几年前,正是新世纪潮流洪波涌起的时候,在这股浪潮的冲击下,青年人对规矩的敬畏感有所松懈。有鉴于此,筑波艺校在那时对规矩的执行非常上心,各项规定丝毫不打折扣。自治组织每周核对记录和实际挂上去的绘马也是这般,他们允许出现有记录而没有对应的绘马,但发现有绘马却没有对应记录的话,定然是会当场摘掉的。”

诚然,如果那几个绘马是未经允许挂上去的话,一周之内就会被没收,也没法流传这么一段故事下来了。但若是经过允许的绘马,又怎么会不留下记录呢?我陡然又想到了一个可能:“会不会是南石或后木当中的一方已经预感到未来的好事多磨,便和自治组织的人物商量好,完全不留下记录或者留下记录后立即删除?并且他们接下来也装作有记录一般放过南石和后木的那个绘马。”

“恐怕也不是吧。”池田前辈想了想道。“这样的话,江户又是怎样找到特定的那一对绘马的呢?她若是不靠记录锁定悬挂位置,单靠肉眼观察去找的话,这几十年攒下来的绘马,恐怕她要找上好几个月吧。”

“悬挂的位置是随机的吗?”

“是的,为了整体的美观,也不会苛求把前面挂满了再挂到后面。位置的选择无非是一个先来后到的顺序,只要看中了空着的位置,随便哪里都可以去申请的。”

“这样的话,就是要同时满足‘南石和后木合乎规定地挂上绘马’‘记录在一周后不能被删除’‘后来者江户要凭着记录找到绘马’‘现在的记录里没有南石和后木’这么几个条件了。不过,正是这些条件凑在一起,我反而想到了这么一个可能,它可以满足所有的条件,又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什么?”一旁的奈惠立刻按捺不住了。

“其实,我们只需跳出那个思维误区就是了。我们在思考满足条件的解释时,也无意间给一些信息套上了先入为主的条件。我所说的,就是姓氏。我们先入为主地认为,姓氏总是不变的,这就是我们的误区所在。”

正是因为南石和后木这两个姓氏太怪,而它们又成对出现,到了让我怀疑“这根本不正常”的地步。再加上南和后本就是同向,木和石又在唐土的名著中有着“木石前盟”的关系。再加上,这是一所艺术高校,学生完全有可能采取这样一种艺术气息的举动——

为自己取笔名或艺名。

“笔名或者艺名,出现这么一对生僻却又如此般配的苗字,这才一点也不奇怪。他们使用异名更频繁,所以后面流传的名姓是异名;他们的真姓名只出现在记录中,与南石后木半点不相干。江户对男主角知根知底,可以查询记录得知,而真姓名留下的记录,也能让他们的绘马长期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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