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上有多大的奶茶店上，周围的桌子几乎都坐上了人，谈话和各种气氛的余音融汇而成的有够糟糕的协奏曲，显现出热闹的姿态。

而店外，行人交错，车水马龙。

他坐在店内，看着人影，车影，树影。

阳光洒下，他觉得一切都空荡荡的。

也没觉得有多悲伤。

也没觉得有多孤独。

只是……因为一切都是空荡荡的，他说不出话来，觉得很落寞。

周可欣慢慢地，一张一张整理着自己的原稿。

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自己只是局外人……因此，对于少女为什么会愣住，少女为什么会离开，她毫无头绪。

因为真的毫无头绪，所以她同样也不知道该怎么让落寞的那个家伙振作起来。

老实说，真心觉得怎么样都好了。

那两个人的问题既然自己没有办法**去，那不管也没什么吧。

算了，回去吧。

周可欣默默地给自己的稿子排好序，就要收回书包里。

她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

也有点后悔。

要是她没有多管闲事的话，事情说不定就不会演变成如此微妙的结局了吧。

……嗯，不过同样也是因为多管闲事了，自己才能认识到少年那种人性中，恶劣的一面。

算是好事吧，纠正了自己的一些误区，对于唐阿姨的一些观点，现在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

周可欣一时间扪心自问。

的确，凌五是一个一直在伤害别人的混蛋，不止是可心，冰儿……在不经意间，他一定在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做出了不少过分的事情。

……然而，却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害人精。

他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想要努力的方向，自己想要道歉的人。

努力的，拼命的，去弥补他所伤害过的人的心情，也真心的祈求自己可以帮助到他人。

……哪怕这个人真的是无论再如何被爱也无法爱人，凌五也真的一直没有放弃让自己爱上他人。

少年绝非是没有人性，尽管天性如此，他那属于人的一部分这么多年了……也没有说过放弃。

“……”

所以真的，可以抛下不管吗？

周可欣抿紧嘴唇，心想。

接着不知为何地，坐在凌五的对面的她偷偷地看了少年一眼。

——那茫然无措，让人感觉空落落的表情。

一不小心，让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

突然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我和爱丽丝，一个靠着窗户发呆，一个收拾着东西，两个人都静静地，都不说话。

一阵沉默。

爱丽丝收拾着东西，马上也就要走了吧。

不要……不要……

像是哭泣一样，我心里断断续续地念道。

但是说不出话来。

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要道歉吗？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离开呢？

……不，不对吧。

只是到了要离开的时候罢了。

只是这样对吧？大家都很忙，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事情，世界又不是围绕着凌五旋转的，肯定不会所有人都称心如意的围着我转啊。

可心也是，爱丽丝也是，都不是因为他才走的，而是因为实在有事周转不开时间了，所以……

——编不下去了。

就算这么欺骗自己也不会改变。

爱丽丝就是想走了，她对我已经厌倦了，已经对我和我的关系网绝望了吧。

——是因为对我的反感，她才会走的。

可心本来是不想走的吧，她看向我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祈求着什么，祈求着并非道歉，而是其他的什么话，祈求着，然后失望了。

因为我只会做这种浅薄的事情，所以她对我彻底失望了。

——是因为对我的失望，穆可心才狠下心了吧。

“……”

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

正确的答案，我根本就想不到。

已经，不想做任何事了。

正确的行动，我究竟有做过哪怕一次吗？

说到底，反正我不管怎么样，都是无情者。

不管怎么样，都是渣男，都是没血没泪的怪胎。

那就承认吧。

反正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干嘛非要勉强自己融入人群。

干嘛非要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很正常吧，有的人不擅长做饭，有的人不擅长学习，那既然如此，我不擅长去感受他人的感情，也没什么吧？

为什么非要觉得自己是怪胎呢？

就这样难道不是挺好的吗？

我……不也是一直活到现在了吗？

既然不管怎么样都是如此的话，区别只在于，凌五这个人可不可以适应得了吧？

混蛋……

混账东西……

该死的。

凭什么啊狗屎，该死的混账东西！

为什么我一定要遇到这种事情呢？凭什么就一定是我啊！

我也想当个正常人啊！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凭什么我不管再怎么努力，依旧会伤害人啊！

凭什么相依为命的家人都死了，我哭不出来啊！凭什么一直相信我的恋人被我逼走了，我哭不出来啊！凭什么爱丽丝都讨厌我了，我哭不出来啊！

凭什么……凭什么都这样了，我哭不出来啊！

难道不悲伤吗？难道不痛苦吗？难道不觉得痛彻心扉吗？

为什么会觉得——不过也就是这样呢？！

狗屎东西，你难道不是人吗？！

“……混蛋！”

无比轻声的，我恶狠狠的诅咒着自己。

然而，即使如此，也没有用。

我知道的——真的，无比清楚的，知道了……

我只会因为自己而感动，只会因为自己而悲伤。

就连，现在泛起的悲哀的心情。

也没有丝毫因为别人的要素。

这便是我。

……事到如今，连恐惧都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我。

算了、就这样结束——

“凌五。”

这时候，她轻轻地开口道。

带着些许空灵，些许清冷的声音。

爱丽丝的声音。

茫然的抬起头来。

黑色的长发。

就这样聚焦视线。

明媚的眸子。

秀美的五官。

她就这样托着下巴看着我。

一如那年般美轮美奂。

我眨了眨眼，流不出眼泪，也翘不起嘴角。

♢

——某年某月某日，我的奶奶闭上了眼睛，我折断了画笔——

当我还是个孩子时，父母就是很喜欢旅行的人了。

作为建筑师的夫妻俩，时而就会将我放在奶奶那里，两个人出游。

而每当我到奶奶那里的时候，她都会教我画画。

我很喜欢画画，因为我很喜欢奶奶。

喜欢她慈祥的微笑，虽然皱纹会随着肌肉蠕动，但因为是奶奶，所以一点都不可怕。

奶奶是我的奶奶，我的朋友，我的老师，我的摇篮，我的依靠。

十岁之前，我几乎一直在跟着奶奶，在这段时间内，我知道了父母不在之后该怎么办，知道了没有妹妹时该怎么办。

但我从未失去过奶奶，从未想过奶奶消失了，我该怎么办。

当然没有想过，因为对十岁的我来说，那一定是不可能的事情。

奶奶会一直陪着我，奶奶会一直看我画画。

因此，当奶奶消失的那一天，我不会画画了。

拿不动曾经被我折断的画笔。

也不知道该怎么挥笔画画了。

因为奶奶消失了，我就觉得……怎么样都好了。

找不到画画的理由。

找不到继续坚持的理由。

虽然妹妹总是说为了继承奶奶逝去的愿望，说要画画，但在我看来，奶奶都不在了，在做这种事，也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意义。

所以我只觉得她很烦。

当时的我完全不觉得她坚强。

只是觉得她很碍眼罢了。

并且，每天说着说着要画画的样子，实在是太烦人了。

我觉得她根本不喜欢奶奶。

只有我喜欢。

因为我会哭，每天每天，自己一个人偷偷的哭。

而我从来都没有看到她哭。

……至于当时的我为什么没有想到妹妹也是和我一种做法呢？

即使到了现在，我也完全不知道。

总之，就是讨厌她。

却说不出恶劣的话，因为奶奶去世之前不喜欢恶劣的话，所以我也就不想说。

又觉得奶奶去世了，现实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我开始读书。

读一些意义不明的书。

学着书里的话。

用看似很有道理的话，来武装自己，来嘲讽妹妹，看着她不懂的样子，自我陶醉。

啊啊……那种事，究竟过了多久呢？

同样是十岁的某一天。

我看到了他，在同镇某一人家的葬礼上。

所有人都在哭，只有他没哭。

虽说如此，明明没在哭，却在嚎叫。

很难听的嚎叫。

拙劣的看着他人，模仿着他人，发出一点都不像哭声的嚎叫。

我很讨厌他。

或者说，憎恶他。

为什么他不哭呢？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伤心呢？

那是和他相依为命的爷爷吧？

讨厌，讨厌，讨厌！

因为实在太过讨厌，让我甚至无法用书中的话来嘲讽他。

所以我闹脾气跑回了家，拿出了画板。

跑到了公园，想要用自己最擅长的画画，用自己和奶奶爱的证明，画出自己对他的厌恶。

但是，那想必一定也是因为对我自己的厌恶，才会让我拿出画板的。

我对他，其实并不是只有讨厌的。

还有羡慕。

要是变成他那样，我是不是就可以，如我自己所想的那样，不在被奶奶束缚住了吧？

不会每天哭泣了吧。

不会想奶奶想到睡不着觉吧。

——对这样的自己，真的十分厌恶。

所以，我原本以为，自己会画出很扭曲很扭曲，但是很有艺术感的画。

……结果，什么都没有。

一张白纸。

我还是拿不起画笔。

最后，是那个冷血的家伙，为我画了一幅肖像画。

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这种感情却让我很生气。

我竟然比不上一个冷血的混蛋。

像这样想着，不甘心到了现在，现在终于也可以拿起画笔了。

然而我还是羡慕着他。

想着自己要是能成为他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任何痛苦了，是不是就能超越当初他为我画的画了。

……那真的是，相当肤浅的想法。

现在的我看着他，空洞的和当初的我一样。

没有变化。

即使是他，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愚蠢的羡慕一下子迎来了破灭。

于是，只剩下了一种心情。

“……我想要帮你。”

于是，我如此讲道。

“请告诉我当初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