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声音让方旭猛地抬起头来,眼神飞快的在车厢里扫视了一圈。

司机是个中年大叔,发际线很是危险,档位杆旁的储物箱上放着他泡了枸杞和菊花的保温杯,他戴着白手套握着方向盘,双眼注视着前方的路。

车厢里的其他几个人低头发消息,时而微笑时而沮丧,大概是邀约暗恋的姑娘出去游泳或是逛街被拒绝了。

有人看着窗外发呆,看着绿化带里的树一颗颗向后,数着自己路过了多少根电线杆。

显然,他们都没法来到方旭耳边,说上一声“Game はじまり”。

方旭挠了挠头,不再多想,压下网球帽的帽檐。

他家住的地方名叫“长安街”,距离月亮湾大约有十几个公交车站。

不过月城是个小城,每个公交车站之间的间隔大约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步行路程,远一些的也不过是十分钟左右就能走到。

车开到月亮湾并没有花费很长的时间。

下车过后,方旭注视着街的对面。

午时的阳光洒在邛海的水面上,像是许多镜子的碎片。沙鸥和白鹭时不时的飞过,远望能看见云雾缭绕的连绵青山。

这是月城人引以为傲的一道风景。

水边的步道上每隔不远就会有一簇青烟升起,那是步道上摆摊的小贩,他们在这样露天的步道边搭起一排遮阳伞卖烧烤。

方旭闻着烧烤的味道有些饿了,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

没吃午饭打球不好,容易肚子疼,可以吃点烧烤垫垫肚子,还能喝上一罐冻得很好的可乐。

他心想。

走进遮阳伞下,老板忙得甚至来不及和他多说,把菜单和点菜的小本子一起摆在桌上,转身继续再炭火炉子边上翻动烤串。

“我要牛筋牛肉各十五个,再来一个蒜末茄子,一个大翅,加麻加辣。”

他写好了单子递给老板,“还有一罐冰可乐和一碗酸辣粉。”

老板不作答,快速的接过单子,整理好方旭要的烤串,用橡皮筋扎起来撑开了烤,又把一整个茄子放上烤炉,从中间切开,翻出里面淡绿色的肉,放进去早已准备好的蒜蓉,泡椒和肉末。

烧烤独特的炭火香味扑鼻而来,让方旭觉得自己好像更饿了。

他托着下巴看向水面上。

邛海边有个水校,水面上总会有不少水校的学生,他们比赛无动力小帆船或是橡皮艇。

水面上帆船的风帆摇晃,能听见水校男男女女的学生们传来一阵阵的笑声。

“牛筋牛肉各十五串,一个茄子一个大翅,一碗酸辣粉加一罐可乐。”

老板动作麻利的把烤串递到方旭面前,用围裙擦手,“一共六十三块五。”

方旭付过了钱,把大翅的竹签抽出来,上手拿着啃。

刚烤好的烧烤最好吃,他咬下一块肉,滋滋冒油。

再配上酸辣爽滑的酸辣粉和冰可乐,这是月城人人都爱的享受。

还在上课的时候别的同学都挺羡慕他的,家里好像对他管的很松,也会经常给他零花钱,让他可以想吃烧烤就去吃烧烤,回家晚一些也不会挨骂。

只是现在不用羡慕他了,谁都可以想吃烧烤就去吃烧烤。

方旭几口唆完了酸辣粉,开始用筷子挑茄子吃。直到他吃完了所有的烧烤,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他看向水面上,水校的学生依然开心的训练。

时不时的有老人牵着狗,或者情侣牵着手路过,悠闲的散步。

怎么看都不像水下有怪兽的样子。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很可笑。于是背起网球包,把还剩半罐的可乐咬在嘴上,双手**口袋里,朝网球场走。

国内网球普及度本来就不算很高,月城这样的小地方打的人就更少了。

不过总能找到几个。

他推开网球场绿色的铁丝网门走进去,四个球场其中三个都有人。

还有一个场地空着,只有一个看上去大概三十来岁的男人坐在长椅上玩手机。

大概也是闲来无事,准备来网球场看看能不能遇上一个对手,打发一下午的时间。

方旭走上前去。

“哥,打球不?”

他管那个男人叫哥,显得礼貌。

男人也被这一声“哥”叫得心里舒坦,笑眯眯的抬起头。

“打的打的,等了好半天了。”

他说。

不过看见方旭年纪不大,像是还没读大学的学生,男人又有些犹豫,“老弟你打球多长时间了?”

这样问不显得突兀,他想知道方旭大概是个什么水平。

“七年。”

方旭平静的回答。

他从十二岁开始打网球,在奶奶家附近的工商局,有一个小球场,工商局的人组建了一支中老年娱乐队和一支青少年业余队。方旭在青少年队打男单二号。

男人放心了许多。

“场子我已经组好了,就是没人。来老弟!”

男人豪迈的说,又从网球包里摸出一包烟来,“抽烟不老弟?”

“不了不了……”

方旭摆手拒绝。

虽然他即便抽烟爸妈也不会骂他,只会告诉他有害身体,要少抽。

方旭打开网球包,拿出自己的球拍。

一块橘色和银色涂装的HEAD L4,安德烈·阿加西同款。

“老弟真有品味!”

男人竖起大拇指称赞方旭的球拍,拿出自己的邓禄普球拍。

方旭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不是他的品味,是爸妈给他的品味。

爸妈总是支持他的一切决定,比如小学毕业他想学网球,爸妈立刻送他去工商局的青少年队学网球。

等到教练激动的告诉爸妈,说这孩子很有天赋,已经能够正式上场参加比赛的时候,爸妈立刻查了许多关于网球的资料,了解到了球拍对于网球运动员来说十分重要,有很多专业数据和品牌的划分。

于是权衡之后,老爹拿出了自己正大光明存在老娘账户上的私房钱,给方旭挑选了新的网球拍——这块HEAD L4作为生日礼物和第一次参加比赛的鼓励。

那是拥有八个大满贯冠军的安德烈·阿加西使用的球拍,已经远远超过了网球新手用的“入门级”和“半专业级”,是块达到了“比赛级”的专业球拍,比方旭教练的球拍还要好。

爸妈其实根本不懂网球,他们只是尽所能的给方旭最好的。

哪怕那块球拍一次掏空了老爹存了大半年的私房钱。

不过最终方旭的第一次比赛没有取得什么好成绩,以小组第五的成绩淘汰,输给了一个拿着“入门级”球拍的对手。

爸妈安慰他说,第一次参加比赛就能在三十二个人里排在第五,已经很厉害了。

但方旭其实有点难过,这块“比赛级”的专业球拍对他来说太重也太软,对击球位置和力度把握的要求很高,他因此犯了很多失误。

要是换成他一直用的那块“入门级”球拍,他应该能打进前三。

不过很快这事就过去了,后来方旭拿着他的HEAD L4成了队里的顶梁柱,拿回了三个团队赛冠军和六个个人赛冠军,教练时不时的会把他叫到身边,让他作为助教,教新加入球队的孩子打球。

孩子们无比羡慕的看着他的HEAD L4和漂亮的击球,崇拜不已。

“老弟,老弟?准备好了没?我发球啦?”

球场对面的男人招呼了一声,让方旭回过神来。

“哦。”

他淡淡的答了一声。

对面的男人望着方旭没精打采的模样有些失望。

大概打个一两局,这个年轻的老弟就该输得失去兴趣了吧。

他想。

男人高抛手中的网球发球,方旭憋笑憋得难受。

这男人的发球动作很滑稽,本该尽量舒展开的双肩缩得很紧,让发球变得十分无力。

方旭摇了摇头,快速上步。

对面的男人发球完毕,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姿势,漂亮的接发球已经落在了他的脚边,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0比15。

“有两下子!”

男人喜出望外,感觉终于遇到一个厉害一些的对手了。

但他不知道这只是他噩梦的开始。

接连三个发球,他分别使用了上旋发球,切发球和平击发球,被方旭以三个没有任何多余技巧的接发球破解。

就像玩剪刀石头布,他出完了剪刀石头布,方旭伸出拇指和食指,面无表情的说“我这是手枪”。

接下来方旭的发球局更让他绝望——

方旭的发球很快,每一次都是精准的大力平击发球,球擦着球网掠过,重重的落在发球区,然后撞在后面的绿色铁丝网上,对面的男人甚至只有一次用球拍的边框碰到了球。

男人意识到事情不妙,对面这个无精打采的小年轻,有着仿佛专业球队出身的技术,无论是发球接发球还是击球,动作都十分标准,简洁干净,一击制胜!

和他完全不在同一个水平!

他的水平大约在3.0到3.5之间浮动,不太稳定。

但方旭的水平最起码在5.0级别!

这是一场单反面的吊打。

之后的四个小局印证了他的猜想,方旭打了他一个漂亮的6比0,中途甚至没有让他拿到过任何一个小分!

男人陷入了沉默,最终决定收起球拍回家。

“哥,不打了?”

方旭有些遗憾的问道。

难得找到一个愿意陪他打球的人,现在也要回家了。

“不打了不打了,还要回家看孩子。老弟你玩啊,我租了六个小时,晚上七点到时间,剩下的时间算哥请你的,约几个朋友过来打吧。”

男人丢下一句拙劣的谎话,背起球包仓皇而逃。

方旭瘪了瘪嘴,在自动售货机买了可乐,坐在长椅上喝。

应该还能等来一个对手。

他想。

球场的门忽然被推开,方旭听见一阵惊艳的声音。

掀开帽檐看过去,一个身高大约一米六的女孩子,背着墨绿色的网球包,穿着Wilson的运动服和网球鞋走进球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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