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前的积雪被扫得很干净,堆积在一旁,只在青石板上,留着层薄薄的霜。
沿着山路,踏着石板,江晴与身后抱着一柄石剑的小剑童,一前一后,朝着华清山深处走去。
云雾渐起,江晴望着眼前若离若即的山峦,浅浅的笑了笑。
“一年没回来,师弟连护山大阵,都弄好了嘛?”
“好厉害的幻阵,师弟怎么总是能,轻易的拿出这些莫名其妙的珍贵玩意。”
踏入阵中,江晴没有去破阵,而是带着身后的剑童,直直的朝前走去。
她知道,这幻阵是困不住她的,因为师弟啊,不管做什么都是个想得很全面的家伙。
哪怕平时总是懒洋洋的模样。
跟在江晴身后的小小剑童,惊讶于身处的这幻海绝杀阵的威力。
两人每踏出一步,周遭的风景便会变换数次。
东西南北,前后左右,颠倒不清。
浓重的眩晕感差点让这修为还不够精深的小剑童,直接晕眩过去。
江晴稍稍的抓住了身后小剑童的手,带着她一步踏出。
两人再次回到了之前,由青石板铺成的山路上。
月色渐稀,天空暗沉不见星光。
沿着这山路,两人又一路向前,走了片刻钟,四周的山林,逐渐起了雾色,将周围的一切,都隐在了朦胧当中。
“堂主,这里是?”
抱着石剑的小小少女,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势。
这四周的浓雾,以修士的目光,居然无法看破,如同浓稠了,无数倍的灵气。
“这里是登天路。”
江晴的口气,带着某种回忆似的向往。
“太一宗每次开山收徒,都是在这里进行。”
“沿着这山路一直走,一直走到尽头的人,就能拜入太一宗里。”
“诶?这么简单嘛?可是我听说太一宗收徒时,所展开的【鉴心试炼】,不是每一次,至多只有一个人能留下来吗?”
“嗯,也不全对,我和师弟那一次,是两个人。”
捏了一下少女娇小的鼻子,江晴笑了起来,眼神看向了远方。
“这条路啊,是走不到尽头的,所有人都会在这山路上,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再也不想走了,然后放弃掉。”
“我那师弟,却是个倔强的家伙。”
江晴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个满头黑发,在这山路上,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小男孩。
他就不会累的嘛?
一起上山的人很多,但最后,不知多久多久之后,整条山路上,便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太一宗的【鉴心试炼】,永远没有尽头,直到只剩下一个人为止,太一宗的掌门都不会停止。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每次都只收一个徒弟。
想起自己的师傅,将这宗门中最大的秘密,一本正经的说给师弟听,又被师弟写在信纸上,告诉自己的时候,江晴就觉得好笑。
那一天,在这山路上中进行【鉴心试炼】的自己,只是赌气的,绝对不想输给身边的小男孩而已。
于是两个人一起倒下了。
无力的瘫倒在这山路上,却还死咬着牙,没人说放弃。
“你再这样,会死的。”
这是小时候上山前,师弟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算了,拿你这种家伙没办法,我认输了。”
这是第二句。
师弟似乎,早就知道了什么般。
他好像一早就知道,这所谓的【鉴心试炼】只会在剩下一个人后,才结束。
幸运的是,在这试炼外,已经等得不耐烦的道玄真人,没有想继续等待两人分出胜负。
他在最后一刻出现,将他们两都带进了太一宗。
“遇见你们两个小王八蛋,真是倒霉透了!”
在师傅道玄真人撂下这么句话后,自己和师弟对着天地三叩其首,又拜了太一宗历代祖师,便成为了师姐弟,在这华清山上相依为命了十几个年头。
也是在那天晚上,师弟江流,给自己起了名字。
“叫江晴吧?”
“诶?这名字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懒得想了,就叫这个吧。”
“好随便哦……”
回忆戛然而止,不知不觉间,江晴这才发现自己到了今天的目的地。
一方青石静静的屹立在前方不远处,青石上斜插着巨大的石剑。
这里,便是太一宗后山,监天井的入口。
侍立在江晴身后的小剑童,竟然发现,自己怀中抱着的石剑,竟然与眼前的青石,有着隐隐的联系。
难道堂主大人的这柄本命剑器,和这青石上的石剑,是同一造物吗?
“时候不早了,早些做完早些回去吧。”
手中掐出法决,江晴带着身后的剑童,身体没入了这方青石当中,进入了监天井内部。
……
江流在深夜中突然醒了过来。
猛然的从床上坐起,似乎让睡在一旁,背对着他的白离有些不习惯的呢喃了几声。
倒是,白离怀里的秦一一,还睡得跟猪一样,完全不受影响。
看着这小鬼黑暗中熟睡的脸,江流就只能叹了叹气。
秦一一这家伙,绝对是,背后有苏祈月这几个笨蛋的指使,每晚都死乞白赖的要和白离睡在一起。
简直耽误自己的大事!
不对,好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江流觉得,自己突然醒然,似乎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黑漆漆的房间里,盯着天花板,江流整理着思绪,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般,江流打开了系统面板。
在宗门秘境管理一栏,居然有一条消息提示静静的躺在那里。
“什么鬼,这么晚了,还有人进太虚幻境?”
“不……这是……”
!
……
青石前,抱着石剑的小剑童,莫名的感觉有些冷。
修士也会觉得冷?
抬头向天空看去,不知何时,纷飞的雪花间,黑压压的乌云聚集在了自己的头顶。
浓重的漆黑云彩,如同要掉下来般,看得小剑童眼神恍惚。
江晴也在这个时候,从青石中走了出来。
她顺着小剑童的目光,也朝着天空中的乌云看去。
似乎明白了什么般,江晴回过了头,朝着小剑童露出温柔的笑脸。
“啊呀,好像一不小心出漏子了。”
“你就先,回去吧。”
“诶?好……好的,堂主。”
压抑的风,从天空卷落。
雷鸣阵阵,无声的在天的尽头划下。
小剑童手中的石剑,被江晴接过,拿在了手里。
如释重负的,小剑童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了一张传送符。
符纸自燃,烟火灼烧间,让她娇小的身躯逐渐虚幻。
片刻过后,青石前只剩下江晴一人,她站在原地,一直看向前方。
“师姐,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江流的身影,出现在了江晴的视线中。
很难得呢,看见自己师弟这幅样子。
漆黑的巨角从灰白的长发下探出,缠着电流,如游走的雷蛇。
江流此时手里握着刀。
他在等自己的师姐说些什么,可是他没有等到。
一年不见的师姐,似乎没变什么样子,还是总喜欢穿着这件自己当生日礼物送给她的淡紫色长裙。
细碎的黑发齐肩,包着她那总是显得英气和坚定的脸。
脸上还是一副,总是只有在捉弄人时,爱露出的笑嘻嘻的模样。
只是,师姐身后背着的那东西是什么?
剑匣?
一副巨大的漆黑盒子,被江晴背在身后,如墨般的深邃表面,似乎连周围的光彩,都一并吸了进去,让人看不真切。
而在这剑匣的侧面,江流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刻着一个显眼的白色大字。
那是【阳】字。
显然,此时师姐江晴身后背着的剑匣,和苏祈月的那柄,由神兵清浊与这所谓的太虚幻境中的【钥匙】合二为一,而成的白玉剑匣,是一个东西。
“不准备说说什么吗?师姐?”
江流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有更多的事,想要问江晴了。
“说什么呢,师弟?”
“说说这个。”
江流将手中的《剑典》翻开到被撕下的那页,摊在江晴面前。
“是你撕下来的吧。”
“嗯,师弟变聪明了。”
“为什么呢?”
“上面写着,不能告诉师弟的的事啊。”
心中的疑惑忽然解开,江流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身上的妖气滚滚,已如大雾笼罩住两人,好似大漠龙卷深处,旋转不停。
师姐到底在瞒着自己什么?
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了?
要做这种事?
江流生气了。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欺骗。
他不明白,所以他想要江晴给他答案。
不过可惜,明显的是,江晴什么都不想说。
她只是,咧开了嘴笑了笑,好似小时候,被师傅发现了功课没做时,常常露出的那种笑容。
“师弟也,变了很多啊,以前骗你的时候,哪怕是知道我说谎了,却依然会露出一副懒得理我的样子。”
“我啊,总是不懂,师弟为什么能守在这山上这么久,不寂寞吗?
我就常常会感到寂寞,一寂寞就想给师弟写信,想着笨笨的师弟可能正无聊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就不如看看师姐写的信吧。”
“我啊,连家人都没有,师傅也飞升以后,能写信的人,就只剩师弟一个人了。”
面对着,天空积攒着的雷云,江晴还是在轻轻笑着,似乎是在自嘲。
“这么可爱的师弟,作为师姐的我,当然要好好的用心去保护了,哪怕是说些谎话,骗骗他。”
“是因为,之前你在太虚幻境中,看到的那件事?”
江流猛然想起了,师姐江晴曾经在进入太虚幻境后,道心差点破碎的那件事。
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师弟。”
听着自己师姐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江流突然感觉,脚下的大地在震颤。
“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大地裂开了。
“师弟,院子里的那株桃树,开花了嘛?”
“冬天桃花怎么会开?”
“是吗……那就下次,两个人再一起看吧。”
江流看着师姐江晴的身影,朝着脚下无边的裂缝坠去。
师姐江晴独创的,这所谓“缩地成寸”的跑路法决,江流以前每看一次,都感觉夸张。
现在也是。
在师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脚下无边的沟壑中前。
江流听见了江晴,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死了,你就要好好活着,咱们这一辈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啊,就乖乖的一直待在山上好了,好好看着小徒弟们,再把宗门传承下去。
如果实在没事的话,就给师姐写写信吧,哪怕那一天收不到回信了,也不要停哦,师姐会,因此难过的。”
大地停止了震颤,重新合上,好像刚刚的一切什么都没发生。
江流抬头望天,雪还在下着,师姐刚刚的话,还久久的回荡在他的耳边。
怎么可能让你去死啊,混蛋!
江流握着刀的手更紧了些,他抬头看向了淮州的方向。
明天之后,他无论如何,都要去那里了。
……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