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渔歌被训斥了一顿,他心中无可奈何。
熊初墨说的是实情,他做事情的确欠考虑……
照理说,他只要遵照熊初墨的话去做,承认错误并加以改正也就是了。
但他并没有这么做,既没有承认错误,也没有想改正的想法。
和其他人不同,张渔歌没什么兴趣爱好。
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发呆望天,既不像伍京华那样对零件情有独钟,也不像谢非烟那样对美食片刻不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有什么样的爱好,世上的一切事情似乎都和他没什么关系,没了他,世界照常运转,太阳照常升起——与世界和太阳相比,他的存在极其渺小,他的价值微不足道。
他也时常想到,倘若有一天,自己就这么闭上眼睛,再也无法睁开……好像也没什么不妥的。
虽然也想到了自己死后张牧歌应该怎么办……但他对自己这个妹妹从未有过太多的关心,以至于感情淡薄,甚至觉得自己死后张牧歌处境怎样……乃至于是死是活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自己可真自私啊!居然连和自己一起出生的妹妹都不在乎……
生在这个世界究竟是为了什么?
自己的人生究竟应该实现什么?
他……一概不知。
只是浑浑噩噩的虚度光阴……
自己明明和一切格格不入……和别人根本聊不来。
为什么……会愿意和那个女孩说话呢?
张渔歌从不认为那是什么‘一见钟情’……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张兄弟,从早上起我就感觉你好像挺疲惫的,昨晚没睡好吗?”
乐醒一路上对张渔歌十分关心,就像关心小弟的大哥一样。
“没什么……就是感觉有些无奈。”
“是挺无奈的啊!这些人过去也都是英雄,如今变成这样……唉!”
乐醒一声长叹,将张渔歌的念头拉了回来。
他的无奈和乐醒的无奈并不是同一种无奈……但也没有必要指明这一点。
即便自己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自己也依旧要去完成血盟的任务……
张渔歌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明明自己觉得做什么都毫无意义,却往往还是要坚持去做……如果非要一个解释,大概就是——习惯了。
习惯执行血盟的命令了……
习惯被人推着走了……
习惯了……
乐醒对于调查非常上心,基本上是事无巨细,每一个看上去可疑的地方都要亲自去一趟,张渔歌甚至怀疑如果一块石头长得像牛冲霄,乐醒多半也会拿起来看上半天……
“你……和‘他’有仇吗?”
乐醒微微一愣,微微侧头看着张渔歌,随即无奈的摇摇头。
“没有。”
他知道张渔歌说的是谁,除了牛冲霄没有别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牛冲霄这么上心,只是觉得这人是血盟的敌人,又是神牛旗的叛徒,自己作为神牛旗的一员理应尽心竭力消灭这一敌人。
他自己实力不济,无法将其杀死,因此只能参与调查工作,但即便如此,自己也要全力调查,争取早日确定牛冲霄之行踪。
这一切,都是血盟赋予他的使命与责任。
“‘你们’是怎么看待他的?”
“昔日的英雄,如今的叛徒。”
“除了背叛……‘他’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乐醒见张渔歌这么问,显然是对牛冲霄了解不多,他正好是神牛旗的人,对此了解甚多,刚好可以告知对方。
牛冲霄和牛冲斗早在‘歃血为盟’的时候就已经是血盟成员了,他们是血盟最早一批成员,论资历,不存在比他们资历还要老的血盟成员。
乐醒回忆着自己在神牛旗内看到的关于牛冲霄的资料,和陈佛海所说的有所差异,牛冲霄在夺权失败并逃离血盟之前并非什么罪行滔天的臭名昭著之辈,相反,牛冲霄做事一向是一丝不苟,为人端正,品行也好,他所有的罪行都来自于夺权叛逃后——事实上,夺权叛逃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是极大的罪行了……
其实陈佛海说起牛冲霄劣迹斑斑的时候,他心中有所疑惑,但仔细想来,多半是自己没有亲自接触过牛冲霄的原因,而陈佛海他们这些人是从那个时代走来的,对牛冲霄再熟悉不过,自然能知道很多资料里没有记载的内容。
只是对于自己不知道的东西不能信口胡诌,他也就只能讲自己看的那些资料上记录的内容。
“夺权之前,没有。夺权之后,很多。”
张渔歌没有继续问下去,牛冲霄离开血盟后投身罗堰星科学院,在新历125年的第一次江北战争率领一众血盟叛逆参战,给血盟及璇玑星带来重大损失,而罗堰星与启明星交好,牛冲霄作为亲启明星及反璇玑星的急先锋,多次试图颠覆璇玑星政权。罗堰星覆灭后,牛冲霄相继投靠织女星、南斗星,继续组织针对血盟及璇玑星科学院的袭击……
用血盟的话来说就是——百死难赎其罪。
乐醒看着张渔歌沉默的表情,以为他也为牛冲霄惋惜,不由得感叹牛冲霄太过意气用事。
血盟后来在为牛冲斗平反的同时,牛冲霄叛逃一事也被纳入平反的考量范围,血盟考虑到当时的是非曲直都是舒欢从中作祟,牛冲霄夺权叛逃不过是出自哀痛兄长身死的一时激愤,不应该将之永远放逐于血盟之外,血盟高层还为其送去了‘劝解信’,安抚其心,劝其回归,保证既往不咎。
倘若牛冲霄真的重回血盟,以他的资历名望,血盟定然会为其洗刷‘叛逃’的‘罪行’,如同他死去的兄长一样,获得血盟的平反,但牛冲霄受到血盟的劝解信后并没有这么做……相反,据说他收到信后勃然大怒,大骂血盟假仁假义。
血盟并未就此气馁放弃,此后数十年不断对其进行劝解,试图令之回心转意,哪怕是他加入罗堰星与血盟为敌后,仍不停对其进行规劝,直至第三任院长任内发生了‘沧海之变’……血盟知他心意已决,从此便不再对他进行劝解,而将之作为死敌加以铲除。
听着乐醒的话,张渔歌微微一愣,总觉得这段话里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急忙四处看了看,确定周围无人,这才放心——为了避免引人耳目,乐醒用的是暗语,但即便如此也要小心谨慎,绝不可大意懈怠。
听乐醒所说似乎牛冲霄之所以夺权叛逃是因为舒欢陷害他的兄长,可为什么陈佛海会说牛冲霄欲壑难填这才试图夺权……
是了……舒欢陷害牛冲霄的兄长和牛冲霄欲壑难填并不冲突,他既有为兄长报仇的念头,也有满足自己权力欲的想法,二者并不冲突……
嗯……一定是这样……
但张渔歌刚刚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又陷入了疑惑……
按照陈佛海的说法,牛冲霄这人劣迹斑斑,可乐醒怎么说对方品行端正……
况且血盟对于叛徒一向惩治极严,夺权叛逃这种事情……血盟也可以既往不咎吗?
张渔歌思考的时候脚步稍微落后,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紧走几步,免得自己被落在后面,走的时候他不经意的从后面看了眼乐醒的背影。
自己之前在连环庄觉得这个人很难相处,如今看来他并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不好相处,反而是一个十分和善的人,只是在牛冲霄的问题上比较着急。
“你的眼睛是怎么弄的?”
张渔歌看着他脑后的斜带,心想自己觉得他不好相处或许只是因为他是独眼,给人一种凶神恶煞的感觉。
“误伤的。”
“嗯?”
见张渔歌不解其意,乐醒摘下眼罩,那原本应当是眼睛的部位此刻只有一个空洞,与其说他眼睛失明,倒不如说他根本就没有眼球。
“混战中一枚毒针射中了我,是自己人的,我怕毒扩散就直接把眼睛挖出来了。”
乐醒将眼罩戴好,他的话是那样的轻描淡写,但在听的人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仿佛那个空洞并不是在乐醒身上,而是在自己身上。
张渔歌开始佩服起这个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家伙了……
壮士断腕总是令人难以释怀……这样的故事不管听到多少次都会让人心头一震,犹如第一次听到那样,久久不能平静。
所谓英雄,多半指的便是这样的人物……
换做自己,估计直接就躺在那里等死了……
“你当时不害怕吗?”
“要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只是那种情况下,没有害怕的时间了……其他人还在混战中,我第一反应就是等救援我的人赶到,我多半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也只能自己动手了……心想少一只眼睛……也能活……”
乐醒语气有些低沉,显然回忆起这些仍心有余悸……他当时虽不害怕,但真到了动手的时候难免还是心中恐惧……以至于事后回想总能记忆起当时的心境……
“不过后来倒是给其他人吓得够戗!就跟挖了他们的眼睛一样……唉!为了活命,实在是没办法啊!我要是就这么死了,我妹妹该怎么办啊!”
张渔歌心中泛起一丝波澜,他看着乐醒劫后余生的表情,问道。
“你有妹妹?”
“那个小家伙可烦人了……”
乐醒脸色突然黯淡,叹气道。
“她不是我妹妹,是一位前辈的女儿……那位前辈为了救我而死去,我必须照顾她的女儿,那是我的责任。”
张渔歌心中突然有一丝难受,自己远不如乐醒……
乐醒对于已经死去的前辈的亲人都能尽心尽力的关照,而自己却连和自己拥有同一血缘纽带的妹妹都不愿意关心……
自己之前还觉得乐醒不好相处,倘若乐醒知道自己是这样一个人,或许都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同行……
这一天的调查是张渔歌来到船尾岛后最认真的一次,他自始至终紧跟乐醒,虽然回去之后有些疲惫,却觉得今日并未虚度……
仿佛……和乐醒一起行动是极具成就感的事情,就像跟在英雄身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