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言正式入住大藏医院的时间，是十二月十一日的晚上。
“关于患者的身体，我们需要进一步研讨来确定最终的手术以及治疗方案。可能需要花费些时间，希望您能理解。”
木下陪琳娜母女到病房区跟前，才施礼准备离开。
呼。
听木下爷爷这样讲，梓言不由得松口气。
虽说对女性假两性畸形的纠正手术是梓言不得不面对的事情。但梓言现在，其实无论身心的哪边都还没做好准备。
迷茫还是恐惧？也许两者都有。
不过看木下爷爷的样子，至少这位名为郑梓言的少女，她应该是不用在今天晚上就迎接自己生命里的另一全新起点了。
唔。
腹部又一阵微微疼痛，有抹愁苦悄悄窜上梓言微蹙的眉梢。
梓言揉揉自己小腹。
但貌似她接受手术的时间，也没办法拖得太久呢。
医学的检测结果不会有假。可自己体内有子宫什么的，梓言时至今日仍然有些接受不能。
子宫，孩子的宫殿......自己的这里未来也会怀上小宝宝？
仅仅是想象一下那番场景，梓言便心乱如麻。浑身只觉得恶寒，双臂都刺激起一层的鸡皮疙瘩。
坐在轮椅上的梓言沉默不语，手紧紧地攥着轮椅把手。
振动是可以传播的，梓言颤抖的手带动起轮椅的一丝涟漪。
琳娜感受到了，瞧见女儿蹙眉的样，问：“还是不舒服吗？”
梓言摇摇头，说：“没有。”
这孩子明显是在说谎，可琳娜也不准备戳穿自己的女儿。
再坚强的人，遇到梓言这样的事情，如何坚固的内心都一定会动摇的吧？
琳娜怜惜轻轻揉揉女儿的头，继续推轮椅向前走。
这里是大藏医院的三楼。大藏医院安排给梓言的病房，在三楼的走廊左边尽头，拐角处便是。
梓言被妈妈推着轮椅过来，一路所见的也是与普通医院不同的光景。
走廊宽敞明亮，每隔一段天花板上都都吊有雍容仿佛花朵般的灯，静静散发着淡黄色的宁静光芒。
地面铺设的砖，橙色或绿色或红色的十字方格，相互留有空隙，协调地延伸直到走廊尽头。墙壁贴着壁纸，大藏家的族纹与束缚于菱形中的樱花交替展现，浮在淡淡桃红色的壁纸上。
每间病房的门都是欧洲宫廷般的感觉。甚至每扇门旁，都摆放着与人几乎等身高的赏观花卉，淡粉还是鲜红的花被嫩绿的叶映衬，煞是漂亮。
这哪里是什么医院，分明该是哪家优雅贵族的宅院内部才对。
等被妈妈推进房间里之后，梓言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梓言喃喃：“真是豪华呢......”
窗明几净，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崭新。家具家电一应俱全，两室一卫一厅的格局，实际上住进四五个人都不会显得拥挤。
房间里的浴室是与卫生间分开，独立出来的。整间浴室的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是圆滑的曲线过度，看不见什么棱角，应该是为尽可能避免入住的病人出现碰伤才特别做的处理。
尤其是摆放在正中央的恒温涡流式浴缸看得梓言直星星眼。
可惜梓言现在有伤在身，不久之后又要接受那样的手术，倒是一时半会没办法享受这些优质陈设了。
琳娜说：“先好好休息一下吧，忙一天了。”
扶女儿躺到床上，琳娜打开窗户透透气。
夜已黑，琳娜也没有开灯，房间里却被洒进来的皎洁月光映得明亮。窗外月明星稀，风微凉，是绝佳的好天气。
床离窗不远，梓言仰望向窗外的天空。
夜空宁静，梓言躁动的心也跟着渐渐平和下来。
但毕竟是十二月的风，即便仅仅是微凉，开窗久了还是会让人觉得冷。琳娜关上窗，坐到女儿身边。
“感觉怎么样？”
“还好。”
就是上午做检测的时候，润滑液被涂抹在小腹上，冰冰凉的金属探头划过肌肤，痒痒的，害得梓言小腹刺激得痉挛好几下。
实在是令人难为情。
“想吃点什么吗？”
现在是晚上六点钟，也该到吃晚餐的时间了。
再说，琳娜清晨在海州医科大学附属医院随便对付一口，就跟着女儿来了东京。之后忙于女儿的各项检查，琳娜也没来得及吃饭，可以说是饥肠辘辘到现在。
“嗯......”梓言沉思，说：“的确有点饿......不过妈妈，您可以带我去街上走走吗？不要坐轮椅，然后随意找一家餐馆吃就行。”
在手术之前，梓言希望自己能够出门散散心。
如果直到手术的时候，梓言都是被锁在医院里过近似笼中鸟的生活的话......这样即使是大藏医院如此优美的环境，梓言仍然会有种十分悲惨的感觉。
“但是宝贝现在有力气走路吗？”琳娜问。
之前检测的时候，梓言连上检查床都要靠人搀扶才行呢。
“慢慢走，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这么好的天气，不出去走走真的好可惜啊......”
“......”
琳娜没有说话，沉默着，盯女儿的眼睛看。
梓言也没躲避妈妈的眼神，静静回视，眼底有抹隐藏很深的忧伤。
自己其实是 女孩子，这样的事实，梓言已经知道了。
有些事情，只有失去的时候，人们才会去怀念它珍惜它，注意到它的好。
可失去就是失去，再也不会回来。
她郑梓言还能够以男性的姿态，存在于这世上几日呢？
梓言沉重的呼吸，微微颤抖的睫毛，忍不住因长时间睁眼变得酸痛的眨眼动作，甚至是眼底的那抹忧伤，女儿的一切，琳娜全都看在眼里。
一种名为心疼的感觉从心底缓缓升腾上来，琳娜点点头，向女儿递过自己的手——
“那宝贝可要紧紧抓住妈妈才可以哦。”
母女二人相触于一起，梓言将手搭在妈妈手心上，用尽身体里仅余的力气抓住了。
一直沉默着，看不出表情波动的梓言，终于浮现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
“嗯！”
......
双腿的肌肉用不上力气，梓言一步一挪，走得很慢。琳娜耐心搀扶着她往医院外面走。
走了许久，才勉强走到医院的院落门口。琳娜扶着女儿原地休息的时候，刚好有一辆通体漆黑的奔驰车驶进来。
奔驰车标正上方镌刻的烫金樱花，十分显眼。
梓言问：“妈妈，这个樱花标志是什么呀？”
琳娜注视着奔驰车驶进医院里后，说：“这个应该是霓虹这边一个名为樱小路的家族的族纹。”
“族纹？”
是梓言没听说过的名词。
“就是用来证明家族的标志，妈妈的茨威格特家也有，就像每个人的名字一样。”
茨威格特家的族纹是两把长枪交织于一起，只是梓言从没在妈妈这里见过。
“说到族纹——”琳娜科普说：“在霓虹这里，族纹的出现大概可以推算至距今八百年前。兴起于当时的公卿贵族之中，不是平民能够拥有的。”
“族纹的图案也是千奇百怪，像樱小路家用的是霓虹国花-樱花。其他像日月星辰，江河湖海，甚至动物植物，人造工具**有时也会出现在族纹上。”
“当然，不管怎么说族纹都是贵族才会有的。古时候霓虹这边的大家族出门通常乘坐牛车，这些牛车从外观看大同小异，所以贵族们为了自己的车队容易辨识，就在自己家族的车上镌刻纹路，这就是族纹最初的形态了。”
“那茨威格特家的族纹也是这样产生的？”梓言问。
“......嗯，差不多。”琳娜说。
梓言疑惑：“也就是说这个樱小路家是霓虹这边的贵族了？”
欧洲资本革命之后，即使她妈妈茨威格特家这样的旧伯爵家族都逐渐势弱。
像种花家那边，经过多次改革，现在明面上更是已经见不到如同历史书里写的那样名声显赫的大家族。
总觉得贵族还是家族什么的，很老旧，有些落后于时代，跟不上现在这种信息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的感觉？
“樱小路这个家族，放在旧时候属于上流。至于现在......前年那次失火让樱小路家蒙受重大打击，就连有些重要布料的制作技艺都丢了。”
“......诶？!”
梓言突然记起一件事情。
“妈妈我九月拜托您买的樱小路工厂的布料，您一直没给我邮寄过来呀？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琳娜白女儿一眼，说：“人家厂子都没了，还哪里有什么布料？”
据传因为这场大火，樱小路工厂拖欠大笔布料订单没办法向那些国际一流的户外服饰品牌交货，现在还在打着国际官司呢。
“真惨。”
那种具有拉伸弹性，正面平滑，反面网格起绒。同时覆盖有特殊的镀膜处理，在一定程度抵挡外部水分点的同时，还允许内部水分透气到外面环境——
这样优秀的布料再也买不到了，让梓言由衷觉得可惜。
真是太惨了。
“这么说，拥有族纹的家族应该不多吧？”
“欧洲那边的确不多——”琳娜仔细想想，说：“倒是霓虹这里，随着经济的发展，族纹都要被这边的家族玩烂了。”
“玩烂了？”
“对，就是玩烂了。”琳娜讲：“现在霓虹这边，单有法律效益登记的族纹就一万两千多个，更别提那些个人家私自创造出来的标记了。”
额......
一万两千多个？
这对于家族来说，还有那种辨认的效果了吗？
“因为霓虹这边很多是家族式企业。他们出于对自己企业的宣传推销，让顾客能更好的记住自己的商品，便开始蜂拥像使用商标一样地用上族纹了......”
“妈妈是怎么认出来那是樱小路家的族纹的呀？”
梓言忽然觉得能一下子认出樱小路家族纹的妈妈好厉害。
那可是在足足一万两千多个族纹里准确认出来一位诶！
“他家布料上的商标就是这个烫金的细轮剑樱，我怎么可能认错？”
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