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宁静的早上。

夜色渐淡,时钟缓慢地转过到早上六点,街灯悄悄地沉入歇息。

这大概是小镇一天当中最晦暗的时刻,即使来到了早上,天空也依旧是忧郁的铅灰色,若是迷糊的人懒散地睁开自己的眼睛,说不定还会以为现在是傍晚。

沙沙沙。

清风吹动枯烂的树叶,作为万籁俱寂之时的噪音。

透过窗户,光秃秃的树枝也在随着风摆动。

——哪怕再客观,这都绝对不是一个友好的早晨。

没有鸟鸣,阴郁的想要人叹气。

“啊——呜……”

然而,这对打着哈欠从桌上苏醒的少年来说,似乎没有多大的影响。

无论是怎么样的清晨,都与他没关系,因为眼下明显有着更值得在意的事物。

“这里……是?”

下意识地发出疑问。

被困意折磨得惺忪睡眼茫然地回顾着周围,那是虽然不陌生,但绝对不应该是睁开眼后看到的风景。

不在家。

而是在打工的餐厅?

——困倦的大脑取得了清醒。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少年连动作都变得匆忙了起来。

毕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今天是他的开学典礼。

七点二十分是班级的第一节课伊始,也是他最后的时限,不过考虑到上课前的种种事端,他还要更早一些才行。

而现在是——少年侧目看向挂在墙上的钟表——

时针和分针指着同样的数字,显示着六点半的时间。

只剩最多也没超过一个小时——少年的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

在还要回家一次的情况下,这点时间肯定是不够的。

更何况,篓筐里装着的豆角,他还没有全部扒完,要认真地把这件事也一起做完,所需要的时间也不少。

压倒性的时间不足。

情况窘迫到少年也露出了难看的表情,他将自己老实的脸皱的很严肃,思考着解决的方法。

不过老实讲,少年觉得自己的情况完全不值得同情。

开学之前,想着感谢店家一直以来的帮助就帮忙搬运货物干到深夜——本来到这里就已经是足够了,偏偏他又听到了明天店家夫妇要早起扒豆角,便什么都没想的就多管闲事的毛遂自荐了。

结果就是,他扒豆角扒到一半就睡着了,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已经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就像店家女儿说的那样,‘人太好也是需要反省的’——少年苦笑了一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总之,先回家一次吧。”

他悄声的自言自语。

自己的校服,以及前两天买好的书包都在家里,要先去拿才行。

正好从自己家到作为目的地的学校的路上,还要经过这家快餐店,到时候,如果还有时间的话,自己再帮一下忙也未尝不可。

那就这样。

少年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不过、虽然本人没有什么自觉,但他的计划实在是缺乏实际的可行性。

——少年的家住在树林的另一端。

严格来说,是仔细思考之后甚至会怀疑是否算作小镇划分范围之内的边缘地方,而商店街这里几乎可以说是小镇的中心区,在一个小时跑一个来回再到学校,还想要来帮店长家的忙——以人类的标准来讲,恐怕是完全不可能的。

期许超自然的力量或许都更为现实吧,但对于少年来说,他的内心也没成熟到可以生出这样的软弱出来。

“……只是,门都忘锁了啊。”

推开店门,他懊恼的心想。

昨天夜里,店家夫妇接受了他的心意之后,将离去锁门的任务也交给了他。

……他连这种事也都没有完成。

少年不禁为自己的无能垂头丧气。

即使从自己刚才的扫视中没有发现闯入的痕迹,却也不能安心。

等上完课后,一定要好好的道歉,若是丢了什么东西……也要赔偿!

表情愈发的苦涩了。

少年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摆出即将跑步的准备架势——看样子他是真的想把那破天荒的计划执行到底了。

鬼知道究竟有几千几万米的一个小时马拉松竞赛,即将开始!

——啊不,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踏踏踏——松软的脚步声响起。

应该是棉拖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少年却僵住身子,仿佛听到了死神敲响的钟声一般,毫无抵抗的露出无奈的表情。

虽然并不想浪费时间,但既然有人醒了,就要好好的打完招呼再走。

坚持着奇怪的事情,他果断地转身过去,却因为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而一下子愣住了。

“许歌,你怎么在这里?!”

清亮的少女嗓音响起。

头发乱糟糟的睡衣少女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指着他喊道。

“……雨琪?”

“问你呢,你怎么在这里,昨天没回家吗?!”

被称作许歌的少年依旧是木木的,没有理会少女的话,反而是指着她的背后。

“后面什么啊。”

少女不疑有他,回过头看去。

黑色的书包,静静地放在她身后的门槛前。

“咦……什么时候?”

“那个,是我的书包。”

许歌用带着几分欣喜的语气小心翼翼的说道。

虽说另一人看上去心情并不是很明朗,但不管怎么样,时间总算是省下来了。

“啊、看得出来,你刚买回来的时候还让我看过呢。”

另一边,熊雨琪看着这不知何时出现的书包,确认一遍脑袋里的记忆中确实没有这个东西的出现——毫无疑问,一头雾水的感觉让她的心情更糟了。

这样的心情变化也让空气险恶了起来,一切都在预示着一点——若是不快点做什么的话,某个家伙恐怕就要遭殃了。

然而,呆头鹅一般的少年,确实是和‘察言观色’这个词汇毫无关系。

“话说——,你不打算对现状说点什么吗?”少女扶额,压抑住心中的火气,语气平淡的过了头的问道。

当然,即使表面平静,内里也依旧是暗藏杀机的——这是熊雨琪给少年的最后一次机会,她决定只要那个笨蛋说错一句话,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就这么心想地回过身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餐桌旁的少年充满歉意地垂下了双眼。

“抱歉。”

少年的声音一下子让她愣了愣。

虽然不是她想要听到的回答,但如此诚挚的回答,却也足够少女的火气消去了一半。

只是——因为颇有些一拳打在软绵花的感觉,所以她还残留着一些郁闷。

“哈……总之,你能不能把现状跟我说一下?”少女依旧是没好气地问道。

许歌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当然愿意配合。

“我没能回家,好像是因为扒豆角的时候太困了,就睡着了。”

果然——

熊雨琪早有预料的叹息,扶住额头的手努力地抑制着跳动的血管。

早就跟你说‘不要逞强了啊’,偏不听!

“接着呢?”

“接着,我还以为书包和校服在家里,就想要跑回家。”

“你认真的吗?你以为你家离这里有多远啊?!”

少女不敢相信的喊道。这幸好是被她看到了,要是没有叫住他的话,以这家伙的性子估计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了。

“知道啊,但是站在原地考虑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就想尽力去做点什么?”

“结果就是漏掉放在这里的书包了,真想看看你跑回去后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的表情。”

熊雨琪皱着眉挖苦道,虽然也对少年这样的性格有一定的认同,但不好好观察周围这一点真心无法恭维。

“姆……那个书包应该是夕送过来的喔。”少年不满地反驳。

“说的就是这个啊,你个笨蛋!”

她则是毫不客气的送给他一个暴栗。

“况且,你的监护人能来这里,证明你门也没锁吧?”

“抱歉……”许歌无话可说。

而熊雨琪对着不省心的他叹了口气,也不想听他再说了。

“所以呢,你现在想干什么?”

“扒豆角。”

“……”

漫长的沉默。

突然之间,熊雨琪为叫住他这一件事感到惨烈的后悔。

的确是符合人设,不愧是他——少女努力地安慰着自己,掩盖住自己真正的心情。

“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一点都不出人意料。”

“……如果是在夸我的话,我应该说谢谢吗?”

许歌迟疑地问道,呆萌地做出了反击。

“哈……你个笨蛋!”她有些脱力地骂道。

事到如今,少女也不想就他这个性格吐槽了,有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她还不如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去洗漱,去把这件让人害羞的睡衣换下去。

“我去给你拿一次性洗漱用品,你早饭还没吃吧,洗完漱换完衣服,就赶紧过来吃饭。”

到底是个善良少女,熊雨琪叹了口气,没能说出‘学校见’这种残忍的话。

更何况,这个打工仔虽然让人不省心,但好歹也是比另一个不着调的家伙好的。

“不去叫杨阿姨吗?”

“不用,别小看我。”

少女回过头来,轻哼一声说道。

“我可是饭馆的女儿喔,不会做饭那怎么行。”

而后,留给少年一个骄傲而又美丽的背影,熊雨琪就这么走了。

“喔,谢谢。”

许歌郑重地向她道谢,但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

毕竟少女一点反应也没有,径直地离去。

“呼……这样的话,要更加油了。”

心里怀着感谢,许歌低下头去,尽心尽力地扒着豆角。

以这样的努力,作为这段时间肯让他打工的感谢,对店家夫妇及其女儿的感谢。

忽然间,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心有所感地抬起头来。

“谢谢你了,夕。”

少年在空落落的屋子轻轻出声,希望风儿能将自己的谢意传递给家中的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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