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傩祭结束后的某个夜晚,罗金在等待着袁罡到达东洛神州,由于实在百无聊赖,罗金生出了一些平时根本不会有的想法。

比方说,讲讲自己的过去啥的。

于是,在季茗儿的强烈要求下,罗金稍微讲了一个小故事。

故事的舞台并不在东洛神州。

……

拜罗恩在希尔布拉德位面第二层开了将近二十年小酒吧,罗金是为数不多的能够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客人。

不过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对于任何一位酒吧老板来说,都会喜欢罗金这种有钱门儿又清的客人。如今乱世初定,正是生意最难做的时候,而只要罗金到他这儿来挥金如土一次,那人离谱的消费习惯便能够大大地缓解酒吧的财政赤字。

“血之代偿”酒吧原本并不对任何外来者开放,可罗金偏偏就是个外来者,并且还能让拜罗恩心甘情愿地敞开大门欢迎他。

按照记忆,他第一次拜访“血之代偿”应该是在两年前的血歌日前夜。

那时来自第七神域的灭世令还没有下达,在如洪水一般的异位面侵略者涌入血之世界以前,希尔布拉德的原住民们都还敢于主动走出家门,装饰街头。那一夜,但凡是血族能够到达的地方,都飘荡着庄严的圣歌,血晶制成的工艺品挂在每一座庄严的大门两旁。

多数店铺早早便已经关门,他们需要尽早赶回家去与亲人享受圣餐。在送走最后一名购买血酒的客人以后,拜罗恩充满慈爱地看着自己那可爱的、正在帮忙清理柜台的女儿莉莉安,心想只要再等半个血月时,没有客人造访便能够关门过节了。

他已经订下了希尔布拉德第二层的最好的餐厅,很快,他便能够带着自己最亲爱的女儿去享受上等的圣血餐了,真是想想都很开心啊。

然而,就在他准备锁门的前一刻,有一个人忽然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位客人,我们已经歇业了,若是需要酒水,请等三日之后再来。”拜罗恩回头打量了一会儿那个模样年轻的黑衣人类,他看不出这个人类来到这里究竟有何目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来采买血酒的。

希尔布拉德如今并不存在人类原住民,早在五万年前,本位面土生土长的人类便已经被当时的血族灭绝了。这个人类应该是来自于异位面的访客,为旅行而来?还是为了处理公务?拜罗恩不知道,不过也不想要知道。

黑衣人类一只手摁住拜罗恩的手掌不让他上锁,另一只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块用高级亚麻布包裹着的规整玩意儿,爽朗地笑道:

“老板别这么不近人情嘛,我一个人滞留于此,到处不受人待见,真是心灰意冷那……让我进去喝两杯,我直接用最上品的血晶付账。”

说着,他赶忙解开亚麻布,露出了其中之物的真容。那是一块完整且玲珑剔透的血色结晶体,他伸手,将血晶送到了拜罗恩的怀里。

“哦?”拜罗恩两眼放光。

“是真货。”罗金笑眯眯地看着见财眼开的拜罗恩,“平时你一年都赚不到这么多吧?”

拜罗恩想了想,收起上到一半的门锁,打开门,“想喝点什么?随便说吧,如果是按照希尔布拉德当地的传统,我建议你今天可以试试血酒,当然,那玩意儿的滋味对于我们血族来说堪称绝品,但你们人类的味蕾不一定能够接受。”

重新打开酒吧里的红色吊灯,拜罗恩一边走向吧台,一边轻车熟路地开始推荐酒水。

“嗯……除了酒水,你这儿还有别的东西没有?”罗金环顾酒吧内的装潢,满意地点了点头。

“除了酒水?”拜罗恩不由得感觉好笑,“我们‘血之代偿’做的就是酒水生意,若是喝不惯酒水,我们这儿还有调酒用的原料,果汁、奶类,以及……鲜血。”

“也不是只有喝的东西吧?”罗金摇了摇头,手指向酒吧角落的一处小型盥洗台,里面放着几个盘子,“那里的盘子是装食物用的吧?我之前在别的地方问过,他们都说这座城里最美味的料理就在你们‘血之代偿’。”

拜罗恩一愣:“料理?”

“嗯。”罗金点了点头,“本人作为一个游历各位面的美食爱好者,还是希望您能够帮帮忙。”

拜罗恩将罗金再次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疑惑道:“你为什么不去‘夜之狂宴’?那个地方出售的料理才是所有人公认的‘希尔布拉德第二层最美味的料理’。”

“不不不,作为一个真正的美食家,去那种当地标志性的餐厅反而没有意义,不,简直就是美食家失格!”罗金义正辞严道,“我这人平时也没啥特别的嗜好,就是特别爱吃,花了十年时间吃遍自己老家那边的所有特色美食以后,我开始涉猎其他位面的饮食文化。精致的高级料理吃腻了以后,我转而去寻找那些在民间广受好评的家常料理,越尝试,越觉得这件事很有意义。”

“我吃过一百万份盐炒青菜,你猜怎么着?没有哪两份的味道是完全一致的!这与按照程式制作出的分子料理有着天壤之别。”

“这样啊……”拜罗恩点了点头,但表情依旧有些苦恼,他咂咂嘴道:“即便如此,但我也已经有好几年未曾给任何客人制作料理了。”

“为什么呢?”

拜罗恩耸了耸肩,摸了摸女儿的脑袋。莉莉安乖巧地站在吧台后面,安静的就像是个人偶。

“比起食物和酒都卖的酒馆,我更喜欢单纯的酒吧,客人们在这里敞开心扉,述说着自己的故事。之前卖了一段时间料理完全是因为亟需用钱,后来因为实在太吵,所以便取消了料理的菜单。如今,我只做饭给自己的女儿吃。”

“嗯哼,那你今天就破个例吧。”罗金意味深长地笑道。

“凭什么?”拜罗恩摇了摇头。

“凭这个。”罗金说着,将另一块最上品的血晶放在了酒吧的吧台上。

“……”拜罗恩拾起那血晶掂了掂,咂了咂嘴,“所以我真是很讨厌你们这种有钱人啊,你们总能够云淡风轻地拿出令人无法拒绝的数目,让我抛弃明明已经坚守了许久的原则。”

“反正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什么不好的?”罗金笑道。

“好吧,我现在就去处理食材……你怎么称呼?”

罗金没有避讳,“我名罗金,天罗金仙。”

“罗金……行,记住你的名字了,虽然这个名字以希尔布拉德的标准看来真是十分怪异。”拜罗恩从异位面进口的小型冰箱里取出食材,开始手法娴熟地处理起来,“人类,你是我这儿招待的第一个异位面人,先随便喝点什么吧,等我二十个血月分。”

罗金点了点头,点了一杯简单便宜的啤酒喝来打发时间。

拜罗恩控制时间控制得很好,说了要花二十个血月分,就真的只用了二十个血月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很快,料理的香味便布满了整个“血之代偿”。看着面前那份装盘精致的香煎腿排,罗金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不但火候恰到好处,浇在腿排上的酱汁也是现做现调的,甚至就连浇法也很有讲究:腿排上,每个部分都有酱汁,未有一处遗漏,但在浇酱汁的量上却有着微妙的不同,似乎也考虑到了不同肉质部位的口感区别。

虽然只是一份家常的食物,但用心与否,倒也能够看得明明白白。

“不错,血晶没白花。”罗金拿刀叉切了一块吃下,笑着打趣道。

拜罗恩微笑道:“只是不值一提的小手艺罢了。”

罗金于是追加了几杯本店特色的酒水,配着眼前的料理一起下肚。吃饱喝足以后,他起身,先是朝着拜罗恩行了一个当地的传统礼仪,以表示对今日招待的感谢与满足,然后便哼着小曲离开了“血之代偿”。

锁上店门,拜罗恩按照预定的计划带着莉莉安去“血之狂宴”享受圣餐。启程之前,他一只手牵着哑口不言的莉莉安,另一只手伸入怀中,摸出了那两块成色完美的血晶。

用血晶锋锐的边缘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血液流出,渗入血晶之内,很快,血晶内部便闪耀起了刺眼的深红色光芒。这是检测血晶纯度的最好办法,甚至比那些所谓的仪器鉴定都还要更加准确,血光越强,就证明血晶的纯度越高,越不可能是假货。

确定自己没有被骗,拜罗恩这才满意地收拾妥当,牵起一言不发的乖巧女儿的手,兴高采烈地朝着闹市区走去。

此时圣宴已经临近开始,街道上圣歌飘荡,鲜有行人,透过窗户能够看见的,是一群群血族优雅地端坐在宴厅中央,鲜红的血液在酒桌之上涓涓流淌,经过“白肉”堆成的小山。

拜罗恩看着那浸在暖色烛光下的一幕,眼神中有三分向往,但剩下的七分,他看向莉莉安,却是满满的愧疚。

他继续走着走着,忽然在一条不见血光的暗巷中停下了脚步,瞪着自己手中的血晶。

有一瞬间,那两块血晶同时散发出了紫红色的光芒,光芒一闪即逝,但他却看得真切。

拜罗恩兀自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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