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颜今天打扮得美美的。

披罗衣之璀璨兮,珥瑶碧之华琚。

宾客皆至,她便款款走来,如秋空之明月。

一片阿谀赞叹。

她莫名地感觉有些烦躁。

就像她过去所厌恶了无数年的那些觥筹交错、那些繁文缛节、那些“已经被数十年的生活搞得毫无趣味”的男人们口是心非的交流。

有好些时候,她都会想,真希望早生十五年。

若是早生十五年,她便跑去魔界山,去追寻那真正有意思的人生了。

谈天说地,喝酒骂娘。

仗义行侠,肆意潇洒。

把各门各派这些道貌岸然的老骗子骂得狗血淋头。

还有一大帮同样潇洒的年轻伙伴。

还有那个脾气巨差但却给许多人出了一口恶气的“那个男人”。

那种人生才叫人生。

那才是她理想中的武林生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得挂着个笑脸,跟一群名为某某派长老,实则“老骗子”的家伙打哈哈。

按照这些老骗子们惯常的思维……谈事情就必须设宴吃饭喝酒,而且要等酒足饭饱、半酣不醉的时候来谈。

所以前边的一段时间,还得装模作样地吃饭。

吃还得吃得像个淑女模样,也就是叶昭颜还得在公众面前扮一两个时辰的淑女形象。

太傻帽了。

她公事公办地给各路来宾做了介绍,稍微寒暄了两句,然后没滋没味地坐进了椅子里。

这会儿大菜还没上来,先端到餐桌的是几样小酒小菜。

北海烟熏鱼,岭南鱼腥草,西域白松露豆腐。

食客们坐着的地方是在整个大厅的周围一圈,如同一个半环形的戏场。中间的部分不摆桌子,留给那些请来唱戏的戏班子。一般来说,大宴宾客,总少不了唱戏唱曲儿的助兴。

叶昭颜对唱戏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她搞不懂那些老男人为什么喜欢听小孩子咿咿呀呀地唱这些翻来覆去的无聊台本。

这次安排晚宴,叶府里的仆人们问她,对唱戏的内容有没有什么要求,比如哪几个不能唱的,哪些是一定要唱的。

她哪里会关注这些?于是就烦躁地说,随便让他们唱些没怎么唱过的戏,新一点的就行了。

结果,拿到今天的剧目一看,果然全都是叶昭颜根本没看过的戏。

三出戏里头,只有一出是是她曾经听说过的戏,好像是最近在坊间十分流行;还有两出,是她连名字都没听过的。

在美酒与小菜上来的时候,戏班子也开始表演了。

这次请来的是全金州城、乃至方圆百里之内最为出名的一个班子,徐家班。

领头的徐老爷子,乃是徐家戏十二代传人……据说祖上甚至都给京城里的天子唱过戏呢!

……

……

大戏缓缓拉开序幕。

叶昭颜坐在离戏台最近的一张桌子边,身旁的几位都是大人物。

说是看戏,其实大家都在相互观察。

观察自己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谈判对手,以此给心里打个底。

没想到最专注于看戏的,居然是那个最不爱看戏的叶昭颜。

她磕着瓜子,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上的表演。

主要是因为……这开幕的剧情实在是太古怪了。

……

说是当今大梁皇朝东南角的某个小县城。

县里一不靠海二不靠山,只有茫茫的稻田,靠天吃饭,吃的便是这口农业饭。

忽然有一年,大旱。

百姓唉声叹气,纷纷到那龙王庙里去求雨。

可是,求了好些时日,老天还是不下雨。

这可急坏了这些庄稼户们。

于是他们便跑到县令那边去,请县令大人想想办法。

毕竟嘛,县令大人是文化人,是父母官,总会有办法的。

以前县里出现各种事情,什么发大水啦,魔兽袭击啦,县令都想出了好办法把这些事情给解决了。

结果县令听说了这事儿之后,感觉实在是有点难办。

以前大水来的时候,他可以组织抗洪;魔兽来了的时候,他凑了钱去请山上的修行者。

这回天不下雨,他难道还能帮着下?

肯定不行。

思来想去,最后他跑到龙王庙里,在庙墙上写:

“三天之内不下雨,扒了你的龙王庙。”

三天过后,还是没下雨。县令下令搬空了龙王庙,把里边供着的玩意儿全都拖出去扔到山上,把庙里的空间腾出来,给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居住。

结果搬到一半,一声雷响,居然这就下雨了。

民众欢呼雀跃,都说县令是个好县令。

……

这戏,也太滑稽了。

叶昭颜笑得合不拢嘴。

可是看了后面的剧情,她便笑不出来了。

因为朝堂上的一些纷争,这位县令被罢官了。

罢官回乡之后,又过三个月,不知为何暴毙而亡,年仅三十岁。

留下了大着肚子的妻子,和妻子肚子里的孩子。

人们都说,是这个县令违逆了天道,便遭了天罚。

天道不落雨,他却非要强行求雨,才招致了如此祸患。

也有人说,他是替县城里的人们挡灾了。

众说纷纭。

但人们唯一清楚的一点是,县令留下来的家财甚至都不够他的妻子给他殡葬。

连葬仪费用都是县令以前在官场上的朋友帮忙出的。

许多民众也捐了钱,每个人两三文的,给他的遗孀又凑了些,这才勉强度日。

大家说他太清廉了,不肯贪摸一点东西。水至清则无鱼,所以就把他这种太清的家伙撵出去了。

……

“老天爷是个什么东西?”

“老天爷不是东西!”

扮演流浪剑客的这位小演员在戏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台词。

很少有戏剧会把台词写得那么直、那么白话、那么粗俗。

但是看完之前县令惨死的那一幕之后,大家都觉得他这么吼着一点问题都没有。

“天恢恢,地宏宏,天地昭昭……却让善心人死!”

“老天爷何曾长过眼睛?”

“它没长眼睛,我们可长了眼睛!”

“它没长个心,我们可长了心!在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心脏,然后拔剑向天。

僵了一会儿,没动作了。

台下的人以为他表演完了这一幕,于是都开始鼓起掌来。

一片乱哄哄的谈话交流声,都是在讨论这出新戏里的这位“县令”究竟有没有现实原型。

台上的人也弯下腰来,像是要鞠躬下台了。

没想到,他弯着身子,猛然弹了起来。

手里拿着的那条剑,闪烁出真气的光芒。

一道无比迅捷且险恶的剑光,朝着离戏台最近的那一桌人汹涌而去。

在这之前,没有任何征兆,甚至都没人能感觉到他是个修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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