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波西米亚。

暮秋的原野上,一匹棕色的骏马在主人的鞭策下迅速奔跑。

马儿的鬓毛是罕见的血红色,小腿细长,但身体膘肥体壮,能看到明显的肌肉轮廓,十分有质感,显然是难得一见的好马。

主人策马奔驰,很快将身后的两个随从甩远了。三匹骏马马蹄翻飞,像剧烈的雨点踩在大地上,发出阵阵声响。

“请等等我们,小姐!”

随从们的马追不上少女的烈马,只能看着她策马的身影越来越远。

驱策这只烈马的是一位女孩,她穿着女式的打猎服,上身的里衣是由暗红色的皮革和亚麻制成的,皮革上绘着繁复的花纹,既保暖又漂亮,同时领口又有少女风格的花边。外面则套了件华丽的火红的立领花边洋装,衣服上绣着黑色的线条图案,衣袖上绣着的则是象征权力的王冠、权杖和水晶球,袖口是敞开的荷花边。

下身则是由宽大裙撑支撑起来的蛋糕裙,和上身一样,也是由红黑二色组成,尽管穿着长裙并不适合打猎,但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来说,裙子就是她们生活的一切。

女孩的头发是银白色的,落落大方的飘散在空中,额头上带着银色的发箍,上面镶着数颗细小却又微微闪烁的蓝水晶。当女孩在马上颠簸时,又如如同波浪滚滚前行。

火红色使得女孩看上去活力奔放,上面黑色的花纹又显得她神秘而充满力量,整体上让人感觉这是一个大胆活泼,充满行动力的女孩。而蓝银色的头饰配上白色长发则是点睛之笔,在打猎裙展现女孩刚烈一面的同时,又让人看到了独属于少女的婉约和纯洁。

女孩策马奔驰,把自己的随从甩的越来越远,她回头一看,已经看不到他们了。

这时候,她才渐渐放慢速度,最后停在一片树林之中。

女孩策马站立,牵动缰绳,原地转了一圈。她警惕的环绕四周,确认安全后,才从马上跳下来,将马栓在树上。

她的眼睛非常独特。眼白是灰白色的,黑色的瞳孔犹如烟花从眼珠中间散开,越往外越淡,而眼珠的最边缘还有一层淡淡的黑色,与眼白隔开。

这样的眼睛初看之下令人惊悚,毕竟很少有人拥有这样一副奇特的瞳孔。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这样的眼睛有着独特的魅力。尤其是配上女孩柔顺的白色长发和精致的脸庞,仿佛是从仙境里出来的精灵。

她有着一副令人惊心动魄的面孔。她有着标准的鹅蛋脸,淡黑色的眉毛如墨笔画成,深邃的瞳孔使得她自带眼影,以及欧洲人标准的高鼻梁,再加上细薄到微微一笑便微不可见的红唇,刚毅之中带着点可爱,优雅之余又不缺调皮。不得不说她简直是上帝最精巧的造物。

宛如天使一般。

可是,今天这位天使似乎来者不善。她取下别在身后猎枪,微微弯着身子,目光游离在各个角落,静悄悄的在树林里搜寻着猎物。

现在已经是暮秋时节,地上堆积着落叶,厚重的高筒皮靴踩在上面,每一步都会发出窸窣的声响,提醒着有人靠近。不过,稀疏的树林并不能为动物们提供什么像样的遮护,一些树林里小动物们还忙着准备过冬的食物,很容易忽略这种平常的动静。

女孩突然眼前一亮,随即眯成了一弯弦月。

她发现了一只麋鹿。

这只麋鹿只是安详的撅着一蓬枯黄的树叶,浑然不觉有一个美丽的少女正慢慢的举起手中的猎枪对准自己。

这只猎枪是由恩菲尔德步枪改装而来的,枪身修长,把手自然的从枪管后方延伸而出,勾勒出优雅的线条,枪管一侧则用简单的铝制圆环做简单的瞄准镜。

女孩的枪口已经对准了这只麋鹿,现在她要做的,只是扣动扳机,然后子弹就会穿过枝条的风系,刺穿棕黄毛皮,隔开热腾腾的血肉,把它的心脏击得粉碎。

时间过去了一阵子,女孩深深吸了一口气,食指点了点扳机,似乎在做最后的演算。

最后,女孩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这时候,这只麋鹿也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它猛地一抬头,往女孩的方向看去,黑不溜秋的瞳孔恰好与女孩对视。

女孩起初愣了一会儿,似乎对这样的情况预备不足。那只鹿似乎也感受到了女孩手中那长条物体的危险,它的四肢忽然动了起来,然后以闪电般的速度跳跃出去,接着朝女孩相反的方向越跑越远。

女孩这回才反应过来,她倔强的皱起了眉头,飞快的按下了扳机。枪声响起,几片落叶因为振动而换换落下,但那只飞奔的麋鹿似乎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女孩撅了撅嘴,不甘的收起猎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猎物从自己枪下逃掉。

就在女孩开始寻找下一个猎物时,她敏锐的听到了什么划破空气的声音。

是一把箭!她立刻反应过来了。

接着,她听到一声哀鸣,那是麋鹿发出来的。她又是好奇又是惊喜的往麋鹿逃跑的方向望去,果然它哀嚎过后,没走几步便倒了下去。那只金色翎羽的箭正中了麋鹿的心脏。

她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弯成了明月,瞳孔高亮的反光水灵灵的,水灵修长的睫毛盖住眼眸,好看极了。

虽然离得很远,但是射箭的年轻人被女孩真诚的笑容打动了,没有意识到女孩欣喜的正四处张望,寻找是谁射出的箭,那种可爱的模样深深打动了年轻人的心。

年轻人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回过神来。

他拉了拉领子,端正了衣着,修了修自己的头发,这才从树后走了出来。

这是一位十分英俊的少年,有着动人的黑色眸子,眼睛修长而有神,鼻梁瘦削而高耸,卡其色的短发蜷曲着,翩翩有礼的往这位少女走来。

可当少女看到他时,那欣喜的表情渐渐凝固了,等少年离她数米远时,已经完全变成了冷漠,但男孩假装没看见似的,依旧彬彬有礼向这位少女鞠躬。

“好久不见了,伯罗夫斯基小姐。”

“噢?”少女的手交叉在胸口,猎枪被她夹在臂弯间,她冷笑一声,“原来是卡佩克先生啊,我想离我们上次见面,没有过去多久吧。”

虽然少女的语气很不客气,但约瑟夫的内心却乐开了花。

两个多月前的宴会中,他的父亲卡雷尔·奥里·科威提·卡佩克,也就是摩拉维亚公爵,让自己的儿子约瑟夫与西里西亚公爵的女儿米伦娜共舞。

天哪,米伦娜可是出了名的厌恶男人!

但那是父亲的命令,约瑟夫不得不照做。他忐忑的以绅士之礼邀请米伦娜共舞,但她竟然像看垃圾似的瞄了自己一眼,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了。

以至于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此后,双方都都对对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至少这次,约瑟夫终于能说上一句话了。

“不,那已经是很久之前了。”约瑟夫脸上笑着,心里却对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完全没有着落,完全是顺着习惯说下去,“虽然那次我没有不愉快的回忆,但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忘记您,一直想再见到您,所以对我说,这两个月来简直就是地狱般的煎熬。”

约瑟夫当然知道这种话也许对涉世未深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有点用处,但对于早就熟稔于社交名利场的各个贵族小姐们来说,这样毫无技巧的谄媚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更何况眼前的少女是出了名的厌恶男人,她当然明白自己的这点小心思,所以这只会让她更讨厌自己。

“您看。”还好,还未等米伦娜发表自己厌恶的想法,约瑟夫的手从身后抽了出来,一朵鲜艳的红蔷薇被约瑟夫捻在手中,她微微欠身,小心翼翼的将美丽的花朵递到米伦娜跟前。

“这是今年最后一朵蔷薇了,但她仍然开的很好看。这多红蔷薇多么适合您现在的模样啊,如果您能戴上这朵蔷薇的话,我想就连天使都会为之羞愧的。”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米伦娜狠狠的在嘴中碎了一声。

“你们这些男人,净会用些花言巧语讨女孩们的欢心。可惜你找错人了,我实话跟您说吧,从我见到您的第一眼起,就对您感到无比的恶心!”

约瑟夫当然知道自己等到的会是这样的回答,他也不是受虐狂,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请相信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我和其他男人不同,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像是见到了美丽的维纳斯,我相信你就是我命中的朱丽叶。就算您现在不喜欢我,但只要我们多接触,您会看清我到底是怎样的人,我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很抱歉,卡佩克先生,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见到了地狱里的撒旦,我唯恐躲避不及,所以为了我们两个人,请不要接近我了!”

米伦娜一直压着嗓子,显然她已经十分克制自己的情绪了。

“难道……”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难道连说上几句话都不行么?”

“难道您会跟一只野猪聊天么?我想您也是不会的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也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我先告辞了,祝您打猎愉快。”

说完,米伦娜就转身便往先前被自己栓在树边的马儿走去。

但约瑟夫不可能,也不敢就这么简单的放弃。

“伯罗夫斯基小姐!”看着米伦娜逐渐远去的背影,他焦急不已,试图做出最后的挽留,“我真的对您深深的着迷,您一定会知道我的诚意的!”

米伦娜甚至不屑于做出回答,她翻身骑上骏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直到米伦娜消失在视线之中,约瑟夫才低头看着手中的红蔷薇,皱着眉思考着自己哪一步做错了,最后他实在想不出来,只能干叹一声,然后将蔷薇随手扔在地上。

这时,一个中年人从不远处的树干后走了出来。

他就是约瑟夫的父亲,卡雷尔·卡佩克。

看到父亲,约瑟夫愈发沮丧了。

“父亲……”约瑟夫垂头丧气地说,“您也看到了,她对男人是天生的厌恶,这种招数根本不管用,就算您千方百计的为我营造环境,我还是没能做好,我真没用。”

卡雷尔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的好儿子,只不过失败了两次,就这么灰心么?这样的人可做不了我卡佩克家的长子。想当初,我追你母亲,可是死皮赖脸了整整十年呢,哈哈哈。”

他大笑了几声,见儿子没有心情答话,于是只好故作镇定了咳了几声,继续说道,“我问你,你真的喜欢她么?”

“如果她不是这样的性格,凭借着这样的容貌,任何男人都不会对她无动于衷吧。”约瑟夫说。

“这就对了。”卡雷尔说,“这种女孩我见得多了。凭借着自己高贵的姓氏和雄厚的家产而对所有人都不屑一顾,又因为姣好的面容更加不可一世,总以为所有男人都应该围绕着她转,同时又对追求者百般蹂躏。难道她真的讨厌男人吗?我看未必。对付这种女孩,你一味的讨好是没有用的,你必须表现的比她更强势,她才有可能对你倾心。”

“可这是不可能的,父亲。”约瑟夫委屈的拉下脸来,“您知道我,我没有父亲您这样的魄力……”

“不用担心,我的好儿子。为父纵横欧陆四十年,什么女孩没有攻略过。米伦娜确实与普通女孩不同,不过你放心,为了我们伟大的理想,我一定会为你想办法,她一定要被攻略下来。”

“实在不行,我就亲自上了。”当然,这句话只是卡雷尔在心里说说而已。

“可是我不太懂,父亲。就算我能成功,可这不等于是从西里西亚公爵那儿夺走了他最疼爱的女儿吗?他又怎么会同意与我们合作呢。”

“不,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卡雷尔吃惊的说,“他高兴还来不及呢。米伦娜早就到了该嫁人的年纪,而他苦于米伦娜厌恶男人的性格。如果我们能帮他完成这个愿望,他绝对会高兴的手舞足蹈的,怎么还会责怪与我们呢!”

“不要再为一个女孩伤心了。”父亲循循善诱道,“来,约瑟夫,我的好儿子,今天我们吃烤全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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