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仅存白色的世界。

臆幻的窗帘轻飘在墙边。

白色。

虚无的色彩在身边洒下。

眼前始终有着一片纯白,那是属于梦境的颜色。

2

微弱起伏的呼吸声只被捕捉了一瞬。

漫长无觉的结束,躺在素白床上的贝琳缓缓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不知道已经沉寂了多久的视野中透进了久违的光照,这样仍存朦胧的意识间,她茫然地适应了片刻。

无限的陌生感,连自我的存在都是虚无缥缈。

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瞳孔轻轻挪动着,她将视线的焦点凝聚在眼前的天花板,余光的另一边,从窗外倾洒的阳光擦过收拢在两侧的窗帘,明亮了整洁的四周。

(这里……)

默然将注视保持许久的贝琳眨了眨眼。

全身充斥着乏力。

周围安静祥和的气氛中连一点噪声都没有,流动的时间像是静止了。

她努力唤起了几乎一同停滞的思绪。

落幕的记忆浮现,那片仍然存在于旧日的水雾。

洒坠的雨滴,纷飞的花瓣。

(对了,我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这里是?)

终于察觉到了某种身心之外的真实,凝起目光的贝琳动了动手臂,想要尝试着坐起身,但随即从肋边传来的痛感阻止了她。

“唔……嗯……”

低声缓过了渐弱的阵痛,调整呼吸的贝琳放松着僵滞的身体,勉强将重心后挪靠上了床头微斜的垫枕。

她又清醒了一些。

等到有了更多的缓和,贝琳轻轻拉开遮盖的被子与病号服,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口下方。

层层交叠的,那里缠覆着洁净的绷带。

还有右手的手掌。

感到困惑的贝琳试探地转过了头,不知为何,她眼中所见的光景有一侧的黑暗。

短暂的迟疑过后,她抬手摸向了左眼的位置。

同样是绷带的触感。

(我还活着,怎么回事……)

(其他人……)

(对了,其他人在哪里。)

想到这里,有些不安的贝琳偏动着目光,开始在寂静无人的病房内寻找了起来。

和未曾变化的气氛相同,眼前的四周依然只有一片笼罩在暖光之下的平和。

在床头柜的花瓶边,摆放着一台小巧的电子时钟。

柔滑的外壳上分布着浅纹,和平常能够见到的款式没有太大差别。

注意到了屏幕的微光,稍作停顿的贝琳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数字,现在的时间还是清晨。

不过下方的日期与她的记忆错开了。

毫无征兆,这份真实感的剥离,加重了她内心的无措。

(已经……这么久了吗……)

这里是绿都的[伊丝佩克特]。

如果先前经历的所有不是梦,那么她已经在这里昏迷了不止七天。

默默整理着混乱的思绪,轻挪身体坐到床边的贝琳用手指拉动一旁的把手,平缓地打开了矮柜紧闭的抽屉。

里面放置的是一些看起来很平常的临时药物或医用品,还有一面背向她的圆角方镜。

(镜子……)

沉思的贝琳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用缠着绷带的右手尝试着拿起了它。

不算困难。

展露在阳光中的,是经过磨砂处理的特殊镜框。

之后大致观察过了表面的材质,她转动手腕,藏于底层的镜面很快展现,映照出了她的脸庞。

就像是往日遗失的光景,除了那片违和的洁白与神色间略微显出的虚弱,始终熟悉着的面容并没有太多变化。

(……这绷带应该可以拆了。)

这样反复打量了几次,贝琳用左手抚上绷带,摸索起了解开的方向。

她有点想看看下面的样子。

(好像是这里。)

(嗯……)

只用掉了很少的时间,她拆开了绷带。

数圈素净的白离散落下,带着本就无望的心情,她将试探睁开的眼瞳与微低的视线一同抬回了身前的镜面。

如她所想,有一道微斜的伤痕从眉上起始,一直划过眼睑,到达了下方脸颊的位置。

这就是她最后留下的样子。

不论原本的回忆如何,这也是她必须面对的样子。

视线没有恢复。

隐约察觉到某一件事的贝琳凑近了些。

她可以看到,即使整体保留了完好,那只原本有着淡蓝色彩的瞳孔还是失去了澄澈的光泽。

确实是这样的。

不再有任何希望的存在,所有的观感和眼边的疤痕相映,永远代表了离去的过往。

随着微颤的手指逐渐捏紧,一阵突然从掌心传开的刺痛让她失去了握力。

就这样,倾坠的镜子高高跌落在地面,碎成了几块。

边框之外的余音散去,落缀在脚下的倒影闪烁着淡光,回过神的贝琳看着自己的手掌,努力做了几次抓握的动作。

讨厌的痛感。

(没关系,只要不是右眼……)

(还可以……)

几次深缓的呼吸后,她继续动身翻向了矮柜的下方。

下一格就是她的通讯器,大概是太久没有启动的原因,紧凑小巧的外壳上附着了些许不起眼的灰尘。

贝琳按捺着痛感,仍然选择用右手拿起了它。

[系统初始化]

熟悉的浮窗闪烁了几次,随后恢复了正常。

(队伍……)

心中泛起焦躁的贝琳操作着窗口,想要找到其他成员的通讯信息,不过这一次,她却怎么也搜寻不到。

(没有了?……怎么可能。)

(那些家伙,去哪里了……)

从忧虑中渗出的是迷茫与无助,她的世界在崩塌。

浮键发出的轻响萦绕在室内。

最终经过了漫长无用的寻找,她将窗口的界面停留在了一份由灰烬上级发来的报告。

[……]

[冥视小队]

[三人阵亡]

[解散]

满是冰冷的文字排列而下,只有几条关键词映入了贝琳的眼中。

微怔的神情变化,越过那片不愿去阅读的说明,她的目光下落着,停在了已经成为过往的某处。

(莱依……)

[贯穿撕裂伤]

(莎莉……)

[肢体切断伤]

(艾丝特……)

[骨折与内出血]

更多的细节已经不重要了。

突如其来的晕眩取代了思绪,沉默的贝琳动了动僵硬的手指,除了回响在这片死寂里的嗡鸣,她什么都没有再听到。

(又是,因为我……)

如同少女的瞳孔,周边的光景暗淡了。

她想要再叫一次她们的名字,哪怕只是在心中。

但她做不到。

她厌恶着自己。

是她的自私与傲慢,以及自以为正确的一切,夺去了别人应有的幸福。

如果是真正为了所有人,她应该放弃毫无意义的生命,选择去地狱赎罪。

(都是因为我……)

似乎是在意识的尽头明白了什么,将手中的通讯器放在一旁,一言不发地,俯下身体的贝琳捡起了地板上的镜面碎片。

其中最为合适的一块,足够割开她的皮肤。

(这样就好了。)

她抬起手,将尖锐的刃边对准了脖颈。

3

浮云间满载着晨光。

一位穿着暗色保暖外套的青年在公园的长椅边缓步停下,接着稍微磕了磕短靴上残留的积雪。

他紫灰色的短发很有特点,正和他随心的装扮一样。

位于视线的一侧,黑与白交界的雪顶路灯排列着,为了来往行人的便利,附近低处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同样包括长椅上的部分。

“呵呵……让我看一看……”

轻浮地笑了一会,落过目光的青年略微俯下腰,仔细打量起了侧躺在身前长椅上的少女。

她的眼睛紧闭着,几缕末端泛着淡粉的白发垂搭而下,遮盖了她极差的脸色,这并非是指她显得病弱的面容,而是她的神情。

微微皱起的眉间带着苦痛,亦或是悲伤,不管是哪一种,这都已经代表了她对于梦境的极度抗拒。

“你这是又梦到谁了?”

渐渐地,听到声音的少女平缓了一直压抑的呼吸。

直到无声的许久之后,她才虚弱地睁开了唯一没有被遮起的暗粉色眼瞳。

“看起来不是想梦到的人啊?”

低沉的静默持续着,两人的视线稍晚才相遇在了一起。

“……你来这里做什么。”

看着站在长椅前的青年,认出对方身份的少女冷下目光,掩藏了前一刻眼神中的伤感。

对方则没有显得在意。

“没什么事做啊,这么早我很闲的。”

“可以滚开吗。”

“我也是好心啊,埃拉,这次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

早就直起身体的青年笑了笑,与话语相配的动作很是随意。

“你说你总是这样睡,就不怕被冻死吗?”

“……”

“今天应该没有要办的事了吧。”

询问的话语之外,不想再注视对方的埃拉落低了目光。

她有些疲倦于开口回应,即使她已经完全习惯了对方的变化,习惯到不会有任何感觉。

眼前的青年是艾登·克莱夫。

那些仿佛亲身经历的,留存在梦中的一切,都是她过去真实的记忆。

或许,真的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无数个春秋冬至的交叠,她以为自己可以忘掉。

然而无论何时,只要她沉沉睡去,早已刻入内心深处的回忆就会重新涌来,将她再次拉入那片痛苦与绝望的深渊。

一次又一次。

所以她不想入睡,也厌恶自己身体的疲累。

寒冷是她的麻醉剂,让她忘却曾经的温暖,不会空虚的幻想。

这样的生活本该失去意义。

不过对于她来说,还有最后一个目标,她要在生命的尽头前完成。

“还要再睡会?我和你一起吧,我躺在路边怎么样?”

向一旁走出几步的艾登继续说着,而躺在长椅上的埃拉正呆呆地看着积雪,没有理会他。

“要知道,找人不是你那么找的,怎么说也应该……先给点反应吧,不然我这样不太好说。”

艾登摊了摊手,可以看到有几条细微的暗紫纹路暗淡着,分布在他掌心的皮肤处。

“算了,我说,你都在月华那个破地方疯找一周了,就剩那么一个好楼你也给拆了,就不能休息几天吗,我找你找得也累啊……不然的话,你多回复一些消息,这样也能让我找得方便一点。”

“你好吵。”

再起的话音淡去,依旧冷漠的埃拉移动瞳孔,看向了身前的青年。

令她不快的一点,对方的嘴角始终都带着少许明显的笑意。

“这次我说的可不止是废话,你这样整天都不看消息,如果特纳他哪天突然找到了[骸],想让我告诉你,那怎么办?”

听到这里,埃拉的瞳孔偏离了一些。

“是这样没错吧,事情总要留个备用方案,我可不想每天有空就去找你,还要考虑怎么才能不被你看到。”

“你可以滚了。”

“呵呵呵,真不可爱,乞丐都不会像你这么说话。”

感受到了身边微弱的冷风,将目光与埃拉错开的艾登笑着,看了一眼邻近的雪丛。

等到他再次将视线移回时,对方的眼神已经阴沉了更多。

“真可怕……”

略显敷衍地回应了一句,收敛部分笑意的艾登慢慢转过身,从长椅边移步回到了先前的路上。

“可不要吓到别人啊。”

话语与地砖轻响,他抬起告别的手臂轻挥了几次。

像是从青年远去的脚步中想起了什么,拢起大衣的埃拉缓缓握紧了缠满绷带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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