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
上午九点钟的时候，海州三中初三六班的语文老师破天荒地没有讲卷子，领着孩子们温习起课文来。
梓言独自坐在讲台边，心不在焉，神情烦躁。
梓言会这个样子，倒不是说老师读的课文有多么枯燥无味。
虽然对于梓言这种自小在国外长大的孩子来说，这样半白话文半现代文的文章，他也欣赏不过来就是了。
梓言待在教室里，思绪却不知道已经飘到哪里去了。
魏莱她，到底......
今早吃面时，魏莱说的那句话。
比利时的大小姐，还有温文尔雅的美女。
梓言：“......”
当时梓言没作声几秒钟，握筷子的手一僵，脑袋里停转了。
过了有一会儿，梓言才问：“魏莱你说我是美女？”
“当然是美女啦。有点自信好不，梓言你的颜值在全校都是数一数二的呢。”魏莱答。
梓言张张嘴，说：“我......”
我是男生。
梓言想这样说。但话刚到嘴边，梓言脑里却仿佛忽然有警报响起，这话他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这是细思极恐的事情。
梓言觉得自己的容貌应该算作帅气，看看就应当知道他是男生。至少，梓言在童年时代，妈妈琳娜的那些学生们，就没有哪位说一开始就将他误认成女生的。
但是......
自八月回来海州，梓言已经被误认成女生几次了呢？
黄牛村店里的小哥，海州七中的混混，清灵湖游玩时的私人导游，还有......就连前不久妈妈琳娜都说梓言因为长发，长相又可爱，被误认成女孩子很正常。
梓言突然之间意识到了一种十分可怕的可能。
这所学校里，包括魏莱在内的这些学生和老师，不会是都将他郑梓言当作女生对待了吧？
不对，不对不对。
梓言觉着自己的脑袋要混乱得要炸开了。
八月那会儿是爸爸和魏校长详谈，给他做的入学手续。像性别这样最基本的资料，魏校长一定是清楚的吧？魏莱作为校长女儿也一定是清楚的吧？
若是依着这个思路，魏莱那里就又解释不通了。
剪不断，理不清，梓言的思绪一团乱。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
距离下课还有三分钟，语文老师准时准点结束课文朗诵。冬季天亮得晚，这时候才有晨光照射进教室里来。
有抹金灿灿的光被黑板反射，洒到梓言额前的绒绒刘海上。眼睛觉得略有不适，梓言抬手遮遮。
语文老师说：“周树人的确是文学大家。但他的文风，是那社会动荡不安，文学变革时期的产物，夹文言夹白话，可是不能用来写咱们现在的作文。”
“至于咱班是哪位小伙伴在前天的作文上，模仿风筝写了个纸飞机，咳咳，我就不点名了啊。”
叮铃铃。
刚好打铃下课，没留给学生们猜测到底是哪位大神这么厉害，连那位大家的文章都敢套作模仿的时间。
反正怎么想也不可能是林华大才子吧？
同桌兼死党瞧瞧林华呼吸急促的样，问：“大才子不会是你吧？”
现在下课时间，马上又是课间操，学生聊天没人管。
“呼......”
林华深吸口气，平复自己因为下课铃声想起激动起来的心情，白同桌一眼，讲：“怎么可能是我，我啥时候写过记叙文？”
“也是。”死党点点头，疑惑：“那刚才语文老师说这个，你紧张个什么？”
林华没说话，在书桌堂里拽出粉色信笺一角，给他同桌兼死党某种意味深远的眼神，自行体会。
“哦哦，我懂了我懂了。”
妍丽老师是海州市为数不多的特级教师之一，今天被叫到教育局开会了，怎么也是要到下午能回来，现在不可能出现在班级里。林华今早腹泻胃肠感冒，又是他妈妈亲自打电话向妍丽老师请了大课间假，自然是不用跟着同学们出门跑步了。
海州三中这边，春夏秋跳课间操，冬季天冷，课间操就改为绕操场慢跑了。
所以，这样绝佳的告白时机，他林华怎么可能会让它白白浪费掉。
看着梓言坐在椅子上，歪头依靠着讲台的娇小身姿，林华觉得自己整个胸膛都变得火热起来了。
买定离手，能不能博得好感，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可全看这一次了啊！
加油啊，林华！
同桌拍拍林华并不宽厚的肩膀，鼓气道：“加油。”
林华点点头。
同桌又说：“虽然我觉得你告白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林华不耐烦：“去去去，乌鸦嘴。”
林华他们聊着，班里走得没剩下几人。梓言焦虑得感觉口渴，起身拿杯来饮水机这里接水喝。饮水机出水没三秒钟，便停了下来。
“诶，没水了？”
梓言颇有种万事不顺的感觉。
初三六班位于教学楼的三层中央，出门左手边就是水房，这一层的桶装饮用水都存在那里。
正好自己课间不用去跑操，找点活干，去换下水吧。
梓言拔出落在饮水机上的空桶就要出门。
“等一下。”
生活委员拦住了梓言。
梓言问：“怎么了？”
初三六班的生活委员，就是之前梓言见过的那位，高高胖胖壮壮，身高足有一米八，脸上还缀着点点雀斑的小......大姑娘。
“这种事情交给男生去做就好了。”生活委员理所当然地讲。
她向林华招招手，说：“喂，我听班长说你大课间请假了，去搬桶水回来。”
林华：“......”
林华默默对比了一下自己的瘦瘦小小和人家威武“雄”壮的身材，不禁叹口气。怎么想都是这位大姐比他更适合搬水吧？
但林华是男生。男生嘛，很多脏活累活就得理所当然会被大家要求去做呢。
这万恶的阶级社会。
唉，搬就搬吧，林华可不忍心自己的女神受苦受累呢。
梓言：“......”
这种事情交给男生去做就好了......
他也是男生啊。
梓言沉默不语，脸色微微变，低沉起来。
似乎，这位生活委员也将他当作是女生了。而且梓言还莫名其妙享受到某种应该被称呼为性别红利的东西。
教室里走得只剩梓言与林华两人了。
林华搬水回来，给饮水机安上。只是因为林华身材不高，与梓言相差无几，这饮水机又落于桌上，林华独自安装有些费力，还是梓言搭手推了一把才安装上去了。
“真是太感谢了。”林华擦擦额头忙乎出来的汗，笑笑道谢。
“不客气。”
梓言不失礼节地微笑回礼。他的眸里因为心事困扰，却是没有什么笑意。
不过梓言极善于察言观色，也很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只是眸里的哀伤，林华可没察觉出来。
“......有什么事吗？”
梓言接水回座，细细抿口喝，冰冰凉。见林华站在他桌旁没有回自己座位的意思，梓言疑惑，问。
“梓言同学——”
林华说着，他漆黑的眼眸渐渐明亮起来，炽热注视起梓言来。
“诶？”梓言被林华看得浑身不自在。
“有件事情，我犹豫很久了，想和你说，但却一直没有好的机会。”
梓言听得懵懵。
有件事情，犹豫很久，想和他说？
林华鼓足勇气，说：“梓言同学，像你这样举止优雅的美女，一定有很多优秀的人在追求的吧？”
林华从没在学校里里听过关于“郑梓言与谁谁谁谈恋爱”之类的传闻，梓言又是这样优秀，想必是那些人的恋爱请求都是被梓言给婉拒了吧？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他仰慕的这位女神，当真是纯洁得仿若莲花呢。
不过，好像把海州三中形容成淤泥也挺不恰当的......
梓言：“......哈？”
举止优雅的美女，有好多优秀的人在追求？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静静看着对方仿若绝美葡萄酒一般的酒红色眸，眸里犯了小迷糊，林华只觉得梓言同学实在是可爱极了。
虽然他们现在才十四岁，想这些还为时尚早。
但林华是真心觉得，如果能与这样的软软柔柔的可人厮守终生，世上不会有比这个更令他开心的事情了。
林华忽然从口袋里拿出用粉色信封包好的情书，双手夹住，九十度鞠躬地递到梓言面前。
“我知道自己相比那些人，一定是不够优秀的。但我喜欢你的这颗心，却是任何人都相比不了的。”
“我原本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是没资格追求你的。那时的我只想默默关注着梓言同学，就像是将最好的宝石珍藏在自己的心里一样。”
“但我后来醒悟了，即使是被梓言同学拒绝也好，即使是这样会受伤心碎也好，我也要鼓起勇气大声告白给你，这是我的心，是我对梓言同学的真爱。”
“所以郑梓言，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吧！”
梓言：“......”
目瞪口呆。
梓言的小脑袋完全死机，呆愣在原地。林华见梓言没动，也保持着九十度弯腰鞠躬递情书的样子不动。
就这样仿佛世界被按下暂停键也不知多久，林华肩膀酸疼得要端不住的时候，梓言才颤抖着手搭在那份粉色信笺上。
“这，这是那个什么，情书？”
“嗯！”
梓言的心被狠狠抽了一下。
“你说我是美女，要追求我？”
“嗯！”
梓言觉得自己的三观完完全全碎掉了。
“所以，梓言同学，可以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会真心......梓言同学？！”
郑梓言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