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易今天的这身衣服是他特意买的。衣兜比以前的兜大了不少,上面还有一排拉链,这样能防止夜语从旁侧掉下去。

拉链下方有几个小孔,是林易特意留开的洞。其实不开洞也行,卫衣的布料本身就很透气。

不过为了万无一失,林易还是觉得慎重一些为好。

这件衣服很宽松,再加上林易身材匀称的关系,整体看上去松松垮垮的,所以肚子兜里的那一团东西并不显眼。

他一只手放进半拉开的衣兜里,一只手拿着手机自然下垂。

来到小区的正大门,大门口一个金色的横牌写着<青成明珠>的字样。

小区门口种着花草,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紫红色花朵在春季里开得正艳。

小亭子里坐着保安。这种小区没有门禁卡进不去,门口墙上挂着的那个呼叫器林易也不会用。

按照林兰所说的,林易到了这里后就给她打一个电话。

林易电话还没来得及拨出去,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阿易…”

林易的母亲早早地就在门口站着等他了。

也不知道是在这里站了多久,头上蒙着的一层白色小雨珠汇聚在了一起,成串滴落。

林兰烫卷的长发挽起,扎在脑后。一张脸十分干净,没有任何化妆品的涂抹,五官精致得找不出任何瑕疵。不愧和林易是母子关系,两人长得有三分相像。

只是,相比起林易风华正茂的模样,林兰的眼角多出了一排皱纹,鼻翼两旁的法令纹也十分的明显。这些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林易想伸手把母亲额头前滴落的雨水擦去。但那只手刚抬起来的时候又止住了。

收回手。林易侧开头,说。

“先进去吧。”

林兰轻轻地点了点头。柔和慈爱的眉眼始终停留在林易的身上。

林兰刷了卡,大门缓缓地打开了。

林易自顾自地走在了前面。而林兰则是小步地跟在后面。

林兰穿的是平底鞋,走在路上悄无声息。完全没有这种年龄阶段的女人,走路时会发出来的那种高跟鞋脚步声。

从小区到单元有不短的一段距离,两人一路上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

林易保持着沉默。他的嘴里从来都朝长辈说不出温和的话来。算不上是叛逆,他的成长环境造就了他这样的性格。

连任何一句对长辈关心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都会感到别扭。

他是一只挂满倒刺的刺猬,明明自己也想靠近对方,却因为总是会无意间的伤害而刻意地保持了距离。

林兰在二十出头的时候就生了林易,那个时候的这个年龄生育也很常见。所以现在的林兰也就才三十多岁。

曾经的林兰年轻漂亮,是家喻户晓的林家大小姐。而如今,泛黄的面色满是皱纹,浑浊的眼瞳里都是只有操劳的沧桑。

林易知道,让母亲如此衰老的除了流逝的时间,还有他自己。

为此,林易有想过,如果母亲根本没有生下他的话,会不会过得更好一些?

那样的林兰在离开林易那个酒鬼父亲之后,没有子女的她还有更好的选项。

看着母亲操劳的背影,林易有些自暴自弃地朝她问过这种问题。

他得到的是错愕中转头的林兰,以及挂满脸的泪水。

林易真想给当时的自己一巴掌。

好在,当林易初中毕业的时候。在林易的软磨硬泡下,林兰也愿意为自己的人生做规划。这无疑让林易从愧疚的枷锁中解脱出来。

他目前能回报母亲最好的选择,除了早日出人头地以外,那就是慢慢地淡出母亲的生活,让她真正意义上享受自己迟来的小日子。

“晚自习……为什么不上了?”

母亲唯唯诺诺的声音从林易身后传来。

林易已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但身后的母亲依旧是没有想跟他并排着走的意思。

林易只好侧过头,回答。

“知识都掌握得差不多了,教室太吵闹,晚上想呆在家里看书。”

林兰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不管林易做了什么样的决定,林兰都会默默支持他。

这个孩子,从小到大都让她很省心。

都说青春期的少年会迎来一次叛逆,但林易从未叛逆过。

虽然交流上像一只刺猬,说话扎人,看上去不太好相处。但林兰自己心里清楚,林易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温柔。

温柔得把刺卷进自己的身体里,宁可伤害到自己。所以林兰对待林易格外小心。

林兰知道自己对于林易最大的愧疚是什么。

是她把林易完整幸福的童年敲碎,让林易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

虽说离婚的有一部分原因是怕家庭暴力影响到林易。但是最大的原因还是林兰自己,她不想面对那个醺酒成性、落魄潦倒、整天神魂不舍的丈夫。

男人跌倒了无所谓,但跌倒后再也爬不起来的男人……林兰试着拯救过他,但当那人的一酒瓶子朝着她的脑门砸下来的时候,林兰做出了她柔软了一辈子最果断的决定。

带着林易逃离她的梦魇,远离这场噩梦一样的婚姻生活。

林兰知道这是一种逃避,明明一切都还有回转的可能,但她还是逃走了。

她甚至都没有询问过当时林易的想法,凌晨三点,她把睡梦中的林易抱起来,永远的离开了那个家。

林兰坚决要离开她的前夫,不让前夫找到自己和儿子,她强行让林易转了学,转来了青成市的一所小学。

因为学校对接迟缓的关系,林易在家里呆了将近半年才插.入新的班级。

面对突然的新学校、新的同学、新的环境,林易一字未发,他没有说过任何抱怨的话。

才八岁的林易没有因为这件事在母亲的面前落下过一滴眼泪。

但林兰却不止一次看到过林易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手上翻着和他的几个朋友一起用蜡笔合画的小漫画。

林兰带林易走的时候太突然,林易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和他的玩伴道别。

林易甚至都……没来得及履行他小小的诺言。

这也是冷静下来后林兰更加悔恨的原因。

身为母亲,她欠了林易很多。

无能的自己却无法对林易做任何弥补。

林易越是不责怪她,她就会越是责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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