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浪张大嘴，露出讶色。
怪不得……原来这里还有一只！估计这才是青宁长老口中，“不准欺负”的“夏玥”吧？
确实看起来挺好欺负的。
白浪睁大眼，细细端详这个弱不禁风的姑娘。
她给人的感觉就是“不起眼”，一眼扫过去，就下意识忽略掉。小脸脏兮兮像花猫似的，身形也藏在宽大的袍子里，难说窈窕不窈窕，但从凹凸来看，规模显然欠佳，和水无心那一览众山小的豪气没得比。
乍一看，就是个普通的受气包，蠢萌蠢萌那种。但白浪愈看，却愈有种奇怪的感觉，一种微妙的不协调感。
他想了半天，未从记忆里翻到合适的知识。
这种情况倒也正常。师父教过他很多，可他毕竟是谷中长大，杂七杂八经验差了许多，至少配不上他的境界。
难想到，他干脆放弃了，不过刚才他未加掩饰的目光，似乎盯得“小花猫”有些害怕，更缩进宽大的袍子。
这件袍子很旧，也很老式，并不好看。
但“小花猫”对它极其依赖，仿佛当成了最重要的防御，也是最后的守护。纤细无骨的小手紧紧攥着，一点也不肯放。
回过神。
白浪直截问：
“你是夏玥？真的是夏玥？其实……我这趟专程过来找你，青宁长老说，你是宗内唯一的正常筑基法失败、构造二十个以上圣物也无法突破的案例。这是青宁长老给我的信物……喏，还有书信。”
小花猫初发怔，白浪递信物和书信时又被吓一跳，紧张地缩回去。随后，洁白的手腕才从大袖子中探出，小心翼翼接着。
看罢，她轻眨眼，像初生小猫似地好奇望白浪，眸中一潭湿汪汪的星空闪烁。
白浪见她不说话，又补充：
“我想请教你突破筑基的方式。”
小花猫终于如梦初醒，低下头，结结巴巴：
“可、可、可我……很慢的……”
白浪忙道：
“不要紧不要紧，男人，还是慢一点好……呸，我是说慢也没关系，恰好我这个人，这辈子浪费最多的，就是时间。”
这话当然是笑话，白浪肯定不会喜欢虚度光阴。相反，他还很“务实”。用水无心的评价就是“效率主义者”。但现在，哪还轮得着挑啊，有办法突破筑基、摆脱筑基XX万层的悲惨命运就不错了。
白浪现在最怕的就是怎么铆劲儿都没法突破，日后与人交手，互报名号：“嘚！我乃五行第七层修士陈非凡！来者何人？”“我乃筑基期三十七万六千八百四十二层修士白浪！”然后对方憋不住噗嗤笑出声，瞬间冷场。
到时候，哪怕结局自己打赢了，从某种意义上，自己依然输掉了最重要的东西。
逼格。
比起白浪的着急心切，小花猫夏玥还是第一次见到说自己偏爱浪费时间的男人，着实好奇了一番，看白浪的目光也从“观察外地人”变成“观察外星人”。
但话都到此处，她也没什么好拒绝的，想了想，便点点头，嗫嚅道：“唔。”
大石落地。
白浪心中高兴，拉过不情不愿的薛灵素，“看，这是你徒孙。”
夏玥一下瞪大眼：“唔？”
薛灵素有些不开心道：“他其实是我便宜师父，陈一鸠那犊子烦得紧，我把师父抓来当当壮丁。你可别给我说出去。”
夏玥恍然：“唔！”
白浪本迫不及待想询问突破方法。但天色渐晚，红霞万丈，残阳没入山海。他一大男人夜里叨扰个小姑娘，实在不太合适。
师父也说过：女孩贞洁名声十分重要，男子汉大丈夫，当懂避嫌。
干脆，他留下信物，问出居室，约好明日再来讨问。
夏玥并无意见。
她点点头，便抱着书信消失在林海里，瘦小的身影孤零零冷清清的，有些惹心疼，真怕被路过的大灰狼给一口叼了。
白浪有瞬间想送送，但感到不妥，最终并未开口。
离开樱子林，送薛灵素姐弟回居处，薛灵素一路未说话。“薛之雷达”点满的薛景仙小耳朵灵敏一竖，赶紧调到静音模式，把存在感降低到不如白浪的剑。
到门前，薛灵素才回过身，语气微妙，没头没脑问了句：
“师父……原来你今天来找她的？”
白浪莫名：
“对啊。”
薛灵素点点头：
“哦。”
接着又安静了。
许久，蓝裙淡雅的姑娘，标志性很温婉地一笑，“师父，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让景仙送送你。”
倒霉弟弟薛景仙不满，“讨厌。为什么你自己不送，我想回家睡觉哩。”
薛灵素飞起一脚，“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多动动有好处！你看你！胸跟屁股都比我胖了！一个大男人你好意思么！”
薛景仙捂着屁股欲哭无泪，“怎么怪我……肉又不归我管，它非要往那儿长……”
白浪下意识瞅了两眼。
——哇，还真是，姐姐都不如弟弟有“弧度”。
太惨了。
真的太惨了。
被亲姐又教训一顿，薛景仙虽不情愿，但还是把白浪送出尚明道馆。离馆时，白浪正调试飞剑，薛景仙忽然鬼头鬼脑冒出句：“白大哥，你说我姐是不是在吃醋啊？”
“啊？”白浪歪头瞠目。
薛景仙又叼了根芝麻糖冒充烟斗，摸着下巴沉道：“白大哥，你看，在你搭讪那个女孩儿前，我姐情绪是很高昂的，但之后就飞速低落了。平心而论，我姐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女人，从小到大她抢我的糖不计其数！这充分说明了那个女人的野性和贪欲！由此中角度推断，哪怕你是个工具人挡箭牌，她依然会觉得你搭讪花猫女的行为是背叛，从而不爽、吃醋、回房间铁人桩发泄……你瞧我推理得精辟不精辟？”
白浪一把抢掉薛景仙口中的芝麻糖，脸黑道：“小孩子少看些奇奇怪怪的恋爱小说。”
薛景仙跳着抗议：“哇！你这个占有欲极强的男人！还有我成年了！我绝对超过十八岁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麒麟成长不一样。两百年以内智力发育都不成熟，口感也不……额没什么。”
薛景仙惊悚：“你刚才说口感了对吧！你绝对说口感了对吧！”
白浪尴尬笑笑。
薛景仙忽然觉得腰子有点冷。
“白大哥！现在麒麟可是野生保护灵物！吃了犯法的！比吃人判刑都重！你、你能不能换个口味。”
白浪满脑门儿黑线，耗费许久，才终于解释清楚，他并未做过这样的事，只是听师父说过，而师父是个吃货，当年人又与麒麟之类敌对，云云……薛景仙才松了口气。
长发垂落，遮住眼睑，薛景仙低语，“其实，我也理解吧。旧法时代，人与他族势不两立，麒麟吃人，人也吃麒麟。新法当道才逐渐改善。即便如今也有很多族中前辈以吃过人为傲。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大家一定要互相争斗、兵戈相对呢？他们看不起人，人也看不起他们……只有我这类夹在中间的政治牺牲品，最难过。”
白浪微微一怔，他想起薛景仙的混血身份，一时猜测出许多事。
如今人类与万族握手言和，某些政治上的象征，定是必然会做的。比如……联姻。
薛景仙大抵就是某位麒麟强者和人类女子粗暴结合的产物。他并不受宠，也地位尴尬，只有一个姐姐护着他。薛灵素不远万里带他来青玄，估计便是看上了广陵城“万物平等”的宣传。
可真的假的，也只有自己清楚。人类喜欢主动融入他们的异类，可这不过是另一种居高临下的“接纳”。
“一切都会变好。不必操之过急。”白浪拍了拍薛景仙稚嫩的肩膀，宽慰。
“我明白。”他闷闷。
可是。
……
飞回天青道馆，时已入夜。馆中石街坊市，人影稀落。
偶尔会遇到几个“切磋”的学子，出手狠辣，招招要夺走对方性命。天青道馆比起尚明道馆要有看头多了，至少不再像“小孩过家家”一样玩笑。
白浪在街头驻足观看了半个时辰，随后才回居室。
一夜修炼。
次日晨，内视元神，圣物数量已达到一千七百的恐怖数字，看得白浪头皮发麻。因此太阳刚升，他便飞去尚明道馆，寻找夏玥。
夏玥住在尚明道馆内一处相当偏僻的小院，和薛灵素姐弟比起来，不管外表还是内室都有够简陋老旧的。
比起学生住处完全是同质化三居室的天青道馆，尚明道馆似乎更“随性”，建着许多不同风格小院儿，任学生自由分配。但这个“自由分配”的结果，显然不是那么的公平。
就比如夏玥住处。
遥遥望去，差点以为是个废弃的破庙，虽然不脏，但又小又破又旧，给人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如果不是门前晾着许多衣服，白浪差点将其忽略了。
飞剑落地，院门关着，白浪走到门前，在留下各种岁月痕迹的门板上敲了四下。院里传来一声紧张的，“等、等一下。”随后白浪等了许久，瘦弱的身影才从里面急匆匆小跑出来。
依然是昨天那身大袍子，依然很脏，头发也很乱。大概没人教她怎么收拾自己。白浪想起师父第一次沉睡，睡了半个月，而尚年幼的自己手足无措，没几天也是这样一幅狼狈样，心惊胆战地求生，差点被谷中妖物给吃掉……忽然有些难受。
夏玥拘谨地站着，小手缩进长长的袖子，眼神里都是不安和局促。
白浪叹口气，拿出见面礼物——道馆买的精致点心，递过去。“叨扰了。小师父。”
夏玥本低着头默默要接，一听“小师父”这个称呼，立刻十分惊吓，手忙脚乱，东西差点没拿稳，嘴里着急地否认，但越着急反而越结巴……“不、不、不……”
“不什么？”白浪疑惑。
“不……不……”被白浪问，她愈发紧张，小脸涨红，反而彻底说不出了。她“不”了好几声，最后一着急，干脆蹲下来，捡了跟树枝在地上写字。
白浪皱眉看着，她动笔异常认真，一笔一划，都作得清楚娟秀。
看十几秒，白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觉得你不配被我叫小师父？”
想想，他解释，“你不用多在意。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师。我也许比你强一点，但那是因为别的原因，既然现在是我向你请教，称呼自然要庄重……我师父也是这么教的。”
夏玥抬起小脑袋，怔怔看这个怪人。
白浪冲她笑笑。
她“唔”了声，慌忙又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做。
白浪愈发觉得她这幅害羞的样子有意思，便打趣：“小师父，我拜你为师，没什么徒弟礼吗？”
夏玥下意识摇头，犹豫几秒，又点头。她返回屋里，拿出几瓶丹药，踮起脚，塞到白浪衣服里。
白浪一怔，没想到自己随口玩笑话，对方真送了有价值的东西。这几瓶药都是对筑基和归元期凝聚灵气很有帮助的药，虽然白浪用不上，但并不影响其价值……哪怕是自己炼制的，估计也收集了很久。
“小师父，我也还你份礼吧。”
白浪从衣襟中掏出一小个玉瓶。
“……此物是冰灵丹。除去滋补灵气的功用外，有些美容养颜、强身健体的效果。是我自己炼制的，因此并不珍贵。你妥善收着，尽快用掉。”
夏玥慌乱地摆手拒绝。
白浪一再解释“冰灵丹只是很普通的丹药”，“真的真的十块钱三瓶”，“还是会员尊享价”……夏玥才犹豫迟疑地接住。小心翼翼攥在怀里，垂着头，不知在沉思什么。
白浪微微松口气。
冰灵丹其实并不止“美容养颜、强身健体”这么简单。作为风雪宫第三大最难炼制的丹药，它最大的作用，是洗髓、是净骨、是翻天覆地改善灵根。此种丹药，即便在风雪宫内，也异常稀有珍贵。白浪学会之前，一直只有风雪宫的丹王——药淑敏能炼制。
放在旧法时代，一枚冰灵丹足矣令普通宗门狂热。
虽说如今新法不重灵根了，但对比同类丹药，绝对能拍出天价。
白浪之所以愿意还这么样重的“礼”，便是想帮帮她，帮她弥补一些灵根上缺憾，提升些许境界。
追根溯源，或许是因为恻隐？亦或许是刚才一刹那的同病相怜？总之是很微妙的一份情绪。
他倒也不怕被戳破，如今冰灵丹的名字也失传了，只有那个时代的人才知道，怎么胡诌都无所谓。
交换过礼物，夏玥把白浪引进小院。
院子不大，白浪寻了块青石，兀自盘坐，夏玥回屋拿了一本笔记，捧在胸前，打算把自己之前的经验倾囊相授。
可惜她似乎很不擅讲话，也羞于讲话。磕磕绊绊，还没说几句，就奇怪地卡住，脸先红透。
白浪知道急不来，就用鼓励的目光，引导对方一点点讲流畅。
好不容易稍微有点起色。
“咚咚咚！咚咚咚！”
一串急促的敲门声响。
门口，似乎是一群孩童，叽叽喳喳的稚声，却相当嚣张。
“收租了收租了！死倒数！收租了哦！”
“别给我装死！”
“快点快点！”
“真慢！干脆踹门吧！”
不等两人反应，门口那群小孩已经一脚把破烂不堪的门板踹开，鱼贯而入。夏玥像受惊的折耳猫似的，怯生生躲到墙后，好不容易积累的状态自然是毁得一干二净。
白浪摸着下巴，气极反笑，开始思考要不要先蓄个百八十发光炮，预备一场帮小屁孩上天的烟火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