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回府第四日,清晨,卯时七刻。

来福此时已在轩宇楼门外候了两个多时辰了。正是这一天最冷的时候,来福现在只觉浑身僵硬,手指脚尖像是要裂开一般,而冷风就从这裂缝之中乎乎地灌进来,直从皮肉冻到脏腑再冻到骨头碴子里。但是来福硬是没吭一声也没跺一次脚,因为他不敢。

轩宇楼外是一天到晚都必须得有人守着的,来福便是负责在卯时候着。但今天那负责寅时小厮卧病不起,便托相熟的来福替他候门。而这天亮的几个时辰是最易误过去的,来福想着赶早不赶晚,就提前来这候着,一晃便是几个时辰了。

其实来福心里还有些高兴,因为这候门的最怕是大公子突然有吩咐。本就听说大公子回府那天神色有异,再依着传闻,恐怕这吩咐是实打实的下油锅。而听说大公子在府上时最厌早起,总要睡到辰巳时方才睡足,因此此时候门人数最少,每道门才一个。而辰巳时分每道门则至少三人候门,或许还有大公子后院的丫头跟着一起候着。

估摸着时间快到了,来福也打起了精神,毕竟万一交接时那人看自己精神不振说道一二,或许便被大公子记住了名字。来福想着,候门之后今日正好无事,待会儿定要在炉子旁好好睡个囫囵觉。

就在这时,来福面前的大门忽地晃动了一下,然后在他一惊又一呆愣的瞬间,门“吱儿——”一声开了。

来福连眼前之人的模样都未曾看清,只顾着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或许是冻得有些麻木,他只觉浑身僵硬,脑中不清不楚,完全看不清也听不清任何东西,更遑论知道自己做出什么举动。

混混沌沌之中,来福忽觉一阵疼痛。待得他醒转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平倒在地,那与自己交班的小厮正狠命地掐着自己人中。而见得来福醒来,那小厮也连忙松手,将来福慢慢地扶起,直问道:“可是见了大公子?”

“大公子”三字入耳,来福不觉一个哆嗦,仍说不出话来,只顾点头。那小厮又问:“可知大公子有什么吩咐的?”。却见来福满头冷汗,只是摇头。小厮心想来福恐怕是受了惊,连话也不会说了,连忙安慰道:“你莫要担心,多半是无事的。我来时只见到你倒在地上,大公子正察看你的状况。是大公子说你恐是受了寒,要我在此地照看于你,也已差人去请郎中了。”

来福心稍定,张嘴半晌,只问出了一句:“大……大公子何处?”

小厮答道:“大公子径直去了老爷的院了。”

林昆在去往父母亲院的路上想了有一刻钟了,怎么也想不通刚才在他院门口发生的事。

他不就大早上起来准备到父亲母亲院里去一趟顺便吃个饭吗,为何刚一开门便有人直挺挺地跪在门前,可把他一顿好吓。问那小厮有何事,他也不说,只是愣愣地叫着饶命,看样子不是疯了就是傻了。不得已林昆只好用下一剂物理麻沸散,然后尝试用灵力给他看看病。结果古人诚不余欺也!林昆注了半晌的灵力也没见个声响。还好这时有两个小厮过来,问其无事,正好一个留下来一个去请郎中。那人手脚冰凉似是吹了一夜冷风,多半是着凉了,反正请个郎中铁定误不了事,自己出钱就是了。

这么想着,林昆已经走到记忆中父母的院外。虽然大多数布置没有改动,也可见这几年间林府有过小小的修补增减。林昆这么想着,突然想到若是父母搬去了别院如何是好?原本他是打算问那门前之人的,谁知在一通搅和之后就给忘了。

此时虽已是晨时,但毕竟是林府,难免有此时尚未起之人。若是搅了别人清梦,那就罪过大了。而记忆里父亲总是起得很早,母亲多半也会陪着父亲,所以当时也没在意这事……

罢了,还是叫门吧,到时小声些问清情况再做打算便是。于是林昆上前轻轻拍门。却不料门已打开,只一下便推开了。然后林昆便看见一个正端着什么朝门走来小丫头,两人齐齐愣在当场。

林昆觉得自己要改善名声,第一步应当树立一个温和的形象才是,比如打个招呼。所以他先是露出一个微笑,然后说道:“……”

“咣当——”“啊——!是大公子——!”

看着在被打翻在地上的铜盆和惊慌失措失声尖叫的丫鬟,林昆想现在估计是不用担心搅和谁的美梦了。

“于是事情便是这样。”在正厅里,林昆向父亲和母亲问好之后,一脸苦笑地解释了这一早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原来如此。”林昆的父亲林彦微微点头,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借机与一旁林昆的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指着正跪在厅堂中间瑟瑟发抖的小丫鬟问道:“那昆儿想如何处置这下人?”

林昆此时只顾看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双亲,闻言一愣,然后没甚在意地说道:“本就无事,何必处置?”

林昆记忆中的父亲是个平日里很温和的人。他与母亲在一起时多半是一个在喝茶看书,一个在绣花作图,偶尔相互说几句话,也不用相视,就这样便能过一整天,而这一整天又像是过了一整年。时光似乎在这两人的相处间流淌得越发缓慢,却丝毫不会令人厌烦。

如今五年过去,父亲母亲似乎并未有什么变化,这让林昆松了口气。若是真如别人所说发现父母灰白了头发,那林昆估计自己会很难受也很惭愧,保不齐那灰白便是因为自己。

不过此时林彦并不知晓儿子看着自己是在想什么。他又和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却依然得不到什么结果。毕竟之前林昆的德行是有目共睹的,近几年也未曾听说他在外发生过什么大事,若是相信他是突然转性了,只怕到时这小丫鬟就不得囫囵了。想了又想,林彦决定再试试儿子较为稳妥:“那昆儿,以我之见,让这丫头去浣纱,你看如何?”

林昆有些不明所以:“怎么,浣纱房里缺人吗?也不至于让房里的丫头去吧,浣纱又累又伤手,哪里是小姑娘做的事!”说着林昆也呷了一口茶,“莫不是做错了什么?”

不过话音刚落,林昆就反应过来了。心道:“这都什么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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