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后，减速时产生的震动把我从沉睡中搞醒了。
“睡醒了么？”耳边传来了小妈妈温柔的关心声，这时我才发现身上盖着一条鲜红色的斗篷，暖暖的，香香的。我从斗篷下伸出手，揉着惺忪的睡眼，小妈妈的侧脸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唔！小妈妈，到了吗？”
也就在同时，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跟随在小妈妈左右的侍从漠尘姐走上前来，“小姐，少主，我们到了。”
“是到海岳了吗？”在从漠尘姐的微笑中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觉得很是兴奋，但是小妈妈严肃的表情却让我不敢欢呼出声来。
我担忧地看着小妈妈的侧脸，那是一张年轻而秀美的容颜，怎么看都像是高中生的感觉。黑长的直发披散在身后，显得俐落而干净。
“小涵。”小妈妈侧过过脸来，微笑地看着我，轻声道，“我们回家了呢！”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头，朝着飞机的舷窗外望去，似乎是刚下过雨，跑道上湿湿的，飞机缓缓地朝前滑行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出现在了飞机跑道的一侧。
我先是略微一震，转而有意避开这一切似的抬起目光。朝远处望去，整片大地被笼罩在了一片茫茫的雾气之中，远处是绵延起伏着灰蒙蒙的阴影，也不知究竟是山还是楼。
海岳……
我看着这笼罩在迷蒙雾气间的世间，觉得异常的激动。迫不及待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着飞机下跑去。而在正式踏上这块土地的那一刻，我只觉一股冰凉的寒意透过我的脚底入侵了我的五脏六腑，继而又顺着我的脊骨，直冲到我的天灵盖，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也就在同时，我的肩膀被人揽住了，红色的斗篷顺势掩到了我的身上，“小妈……”
我话还没说完，小妈妈便竖起修长的食指，示意我不要出声。她收起脸上仅存的一丝温柔，抬起眼，冰冷的注视着朝自己走来的一位穿着军装的男人。
那男人应该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军衔却是出人意料的高，他快步走到了小妈妈身前，俐落地朝着小妈妈敬了一个礼，“属下海岳特辖市警备队司令怜风隐参见总督大人！”
“怜风隐……”我看见小妈妈先是皱起眉头，将那人的名字重复了一遍，随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那男人的目光转而落到了我的身上，他突然变得激动了起来，下意识地朝我伸出手，似乎是想拍我的肩膀，“这难道是？！”
我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啪！”的一声，男人朝我肩膀伸过来的手被重重地打开了，小妈妈冷漠地看着那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冷冷道，“犬子李韵涵。”
“犬、犬子？！”男子先是一怔，但很快便回过神来，他讪讪地笑了笑，继而又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道，“总督大人，仲裁者的元首周景逸在此恭候您很久了。”
“仲裁者么？”小妈妈轻声道，她微微眯起眼，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我顺着她的目光朝远处望去，这才发现在那个什么警备队司令的身后，还站着两个陌生人。
一个身穿着黑色风衣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和小妈妈一样，他也是面无表情。但不同的是，小妈妈的面无表情似乎是有意装出来的，而那家伙的面无表情却显得那么自然，好像完全就是先天的。站在他边上的则是一个女孩子，看样子比我大不了多少，身后披着一袭和比小妈妈短一些的黑色长发。和那个中年男子一样，面无表情地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两个人站在那里，就好像两尊栩栩如生的黑色雕塑。
就在我还在无限畅想着的时候，那两尊雕塑却已然移动到了我们的身前。我有点儿害怕，不自觉地往小妈妈的身后藏了藏。
“总督阁下，欢迎到海岳，老夫周景逸……”那尊中年男子的雕塑率先开了口，他的脸上挤出了一片很是不自然的笑容，“这是我的女儿，周萌影。”站在他边上的那个女孩子默默地点了点头，一言未发，漂亮的脸蛋好像一块石膏模版，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我呆呆地看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脑海中刚闪了一丝奇特的想法，但在被那女孩子冰冷的目光扫视了一眼后，即刻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
“这些年来，海岳多亏您了。”小妈妈的脸上也出现了和那个穿着风衣的中年男子一样的不自然的笑，让我觉得那一刻的她变得好陌生。她整了整衣领，右手朝着那个中年男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左手则揽着我的肩朝着航站楼走去。
小妈妈揽着我的肩，她的右侧是那个穿着风衣的中年男子和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子；而我的左手边则是漠尘姐，还有那位来迎接我们的警备队司令。
“听说总督阁下也是海岳人？”那中年男子低声问道，与其说是关心，在我看来倒更像是在有意试探些什么。
小妈妈点了点头，那中年男子微微抿了抿嘴角，“总督阁下看来真的很幸运，没有遭遇到那次地震。”
“不！”在距离航站楼还有十几米的距离时，小妈妈停下了脚步，侧过身来，认真地看着那名中年男子，“本督是在经历了那场地震后，才离开海岳的。”
“总督阁下想必是在开玩笑吧！要知道，在地震后不久，先帝宣帝就颁布了对海岳的封锁令。除非有陛下的赦令，不然任何人不得离开或进入海岳。”
“很巧，本督当时恰好有赦令。”小妈妈眯起眼，嘴角挂着浅笑，怎么看都像是在嘲笑那个中年男子一般。
中年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妈妈，冰冷的瞳眸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也不知究竟是是愤恨，还是不屑。
我觉得实在是有些无聊，于是轻轻拉了拉小妈妈的衣服，低声问道，“小妈妈，他究竟是谁啊？”
小妈妈皱了皱眉头，并没有急于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小涵，你喜欢海岳吗？”
“当然咯！”
“为什么呢？你从来都没来过这里，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这块地方呢？”
“嗯，在没有外来援助的情况下，完全靠自己的力量完成了自救和复建的工作，单就这一点，就很伟大不是吗？而且，没有犯罪，甚至看不到任何不道德的事情，小妈妈你不觉得这是一块很伟大的地方吗？”
“这一切，都是站在你身前的这个人的功劳，或者说，是他们仲裁者的功劳。”
“咦？真的吗？”我打量着身前的那个中年男子，只觉得他的形象瞬间变得崇高了起来。我刚兴致盎然地想询问些什么，这时，一队飞机场的工作人员从恰好从我们边上经过。
他们显然并没有在意我们，手里拿着各色各样的修理工具，嘻嘻哈哈地用当地方言谈论着什么，很是快活的样子。
这个时候，一个依旧燃烧着的烟头被扔落到了地上，“嘶”的一声微响后，熄灭在了地上的积水潭中。
我很是欢愉地看着他们从我们边上经过，虽然听不懂那软软的当地方言，依旧是感受到了他们的快乐，也许他们正在谈论着谁家的婚事，或是……
“砰！”
一声枪响，那个扔下烟头的人像漏气的气球一般瘫倒在了潮湿的地面上。
我身后的漠尘姐急忙用双手掩住了我的眼睛，却被小妈妈阻止了。我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个人，看着一滩暗红的鲜血从他身下缓缓散开，原本潮湿的空气中也弥散开一股让人难以接受的腥臭味。
“哗！”
就在这个时候，大雨毫无征兆地瓢泼而下，雨声扰乱了我的听觉，我艰难地睁开眼，看着边上那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看着她那抬起的枪口缓缓放下，枪口的轻烟被打散在了雨幕之中。我这时才发现，她那拿枪左手的手背上，纹有一个黑紫色的天平。
小妈妈轻轻地将我的头搬正，近乎强迫地让我看着地面上那滩被雨水稀释了的血液，她在我耳边低语道，“看清楚，小涵，这就是海岳……”
小妈妈的声音冷冷的，阴冷得简直要侵入我的骨髓，我又一次打了个哆嗦。
“在这里，不是没有犯罪。”从她的声音里，我听出了感慨，也听出了悲哀。
“在这里，最大的犯罪，被称之为正义……”
雨依旧下着，将那滩暗红冲散得无影无踪，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被湿气稀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