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弘范灭宋于此。

被刻着在巨石上的每一个字，依次冲撞着张弘范的内心。他只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平定李璮叛乱的时候没有，攻略襄阳的时候没有，征战焦山的时候没有，入临安城劝服宋庭称臣投降的时候依然没有。

或许并不是没有，而是悉数被压制住了。然而这一刻，那长久禁锢着这些情感的锁链，终于在这一刻，被刻于石上的七个字撞得粉碎。张弘范只觉得自己的胸口起伏的俞加剧烈起来，似有什么东西急于在此刻喷薄而出。

“宋……”语气在剧烈颤抖，这显然不符合一军统帅的身份，张弘范深深吸了口气，终于以倾身之力大喊而出，“宋亡了！”

三个字，如同扔进海中的巨石，密集的军阵发出海啸般的回应。

“宋亡了！”

海啸般的呼声中，一支雕翎箭破风射来，划断帅旗的系绳。在众将士讶异的目光中，书写着“张”字的帅旗被海风撕扯着垂落入石后的海面。射断绳索的雕翎箭余力未减，又兀自向前冲撞而来，站在石边的张弘范慌张地将身子一侧，那长箭从他肩侧擦过，重重地钉在了张弘范身后的那块巨石上。

“有刺客！”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众军哗然，原本已收整兵器，准备凯旋领赏的元军将士，再次匆忙拔出了身边的刀剑。

张珪被因余力而震颤着的箭翎所吸引，翎羽在空气中颤出“嗡嗡”的响声，和远处若有若无的海浪声叠加在一起，他只觉得一时恍惚。

“刺客在那儿！”

叔叔张弘正的一声大吼，让张珪将注意力从箭支上收了回来，他循着高声叫嚷着“抓住她”的叔叔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

远处，应该就在不到数百步的丘陵的半腰，有一团艳红在风中抖动着。

“璇玑……”

喉咙间僵硬地挤出了那两个字，张珪的视线注视着赵璇玑，赵璇玑的视线也笔直地注视着张珪。没有任何多余的杂质，一如既往的清澈目光中，分明沉淀着连顽童都能轻易识别出的纯粹情感——恨意。

一身火红的衣衫，裙摆和长发在风中肆意舒展，箭筒中的每一只雕翎箭，都在阳光下闪烁出一样的光泽。

她恰如一尊精致的玉雕，更像是唯美不可方物的画中之人。

“那是荆国公主！”

身边的那些投降的将领，终于是有人认出了袭击者的身份。

全军再次哗然，显然，绝不会有任何人能料想到，一个灭亡皇朝的皇族公主，竟会以这样一种状态出现在敌国的全副武装的大军面前。

赵璇玑朝着张珪，或许也有可能是在向他身边的张弘范，用力蹙起眉头，浅粉色的嘴唇时开时阖，以无声而有力的状态，向那位被她用仇恨视线注视着的人，传递着其内心中最为强烈的那份情感。

张珪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否已经看懂，至少对于他而言，虽然无声无息，但赵璇玑所呐喊出的每一个字，都似乎变成了一个个可以看见，甚至于能被触摸的实物，重重砸进了张珪的视野之中。

绝不原谅！

她这么说着，然后用力拉扯了一下辔头，**的枣红色骏马配合的扬起前蹄，翻出一声深沉的嘶鸣，接着迅速回身，载着自己的主人朝山岭的更高处奔去。

那一刻，张珪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但那团艳红却如同鬼魅般，执着地在漆黑的视野中进一步跳动着，一点点扩大，最终如同烈火，彻底的不受控制的肆意蔓延开来。

她将燃起的新的火焰……

张珪只觉得内心的情感复杂而纠结，以至于连自己都无法揣测此刻的自己究竟在思索着什么。

而就在这样混乱而不堪的杂绪间，突然又有人大喊了一声“箭上有字”，好奇驱使着他再次睁开眼睛，视线落到了箭的中部，那里俨然系着一条浅白色的丝巾。没有去在意那上面究竟写了什么，只是被丝巾上的那只奇奇怪怪的飞鸟纹样所吸引。

下一秒，张珪无言地流出了眼泪，复杂的情绪彻底被自责和痛苦所淹没。

他自然就没能听到周围的众人，包括他的父亲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自然也不会去注意到，让这么多久经沙场之人倒吸一口冷气的的缘由：那被风所吹扯着的白色丝巾上，暗红血渍规整画的三个字。

宋不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