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初雪来得令人猝不及防。
虽然时节已经是深秋，落叶也早已铺满地，但离往年的维特利亚初雪，却还有半月有余。不知是哪里吹来的寒潮，让维特利亚的气温骤降，连同指尖大小的雪花，也被从云端吹落下来。住在这里的众人，除了抱怨几句白雪来得太早之外，也就只好裹上大衣和围巾，换下轻薄的秋装。
虽然阿嘉斯特研究中心遭到了意外的重创，但幸运的是因为黑伊莉娜及时消除了其中一个魔力印记，不完整的噬魂结界对于众人只是吸取了部分精力，并没有受到太大伤害。就连那个被罗塞塔塞了爆炸弹的依蕾特，都捡回了一条命。伤得比较严重的就是克莱雅了，也只需要短期住院就好。反而是罗塞塔因为故意损毁研究中心被莉格蕾朵扯了好久的耳朵。
“真是受不了啊。都呆在噬魂结界里那么长时间了，居然还有那么大力气扯别人的耳朵。”罗塞塔揉了揉发红的右耳，故作夸张地抱怨道。
毕竟，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会陷入过度沉默而凝重的气氛里了。
黑伊莉娜虽然平时非常喜欢调侃罗塞塔，但从研究中心一战结束之后，就基本没怎么说过话。恐怕是塔尔塔洛斯的话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吧。
“那家伙，究竟在想什么呢……”黑伊莉娜抬起头来，仰望着雪花飘落的天空呢喃着。像是说给罗塞塔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你是指这次的袭击吗？”罗塞塔疑惑道：“的确太乱来了。一点都不像是深谋远虑的策士会做的事情。”
经过多次轮回的罗塞塔是知道的。在第一次遭受袭击时，他死了，跟莉格蕾朵一起。
身为敌人塔尔塔洛斯不重视罗塞塔的命当然可以理解，毕竟后者对他来说不过是个绊脚石。但是莉格蕾朵却是不能不重视的人。如果莉格蕾朵死于非命，即使塔尔塔洛斯拿到了机甲骑兵的设计图和巨神兵的解析资料，开发的进度也会大大落后。虽说有可能塔尔塔洛斯只是想要拖延维特利亚的研究进度，但有莉格蕾朵在手还是对他有利无害。
可即使是这样，塔尔塔洛斯还是让依蕾特和布瑞尔用噬魂结界胡闹，差点杀了莉格蕾朵。
这真是让罗塞塔百思不得其解。
“多半就像他说的一样，这次事件本来就不是他谋划的。只是为了满足血魂刀布瑞尔的战斗欲望，或者说，杀戮欲望。”黑伊莉娜轻笑了一下：“那家伙，意外地在这种地方非常坦白，并不对别人撒谎。即使，那个人是敌人。”
“可是，莉格蕾朵她们的性命就不要紧了吗？”罗塞塔问道：“塔尔塔洛斯想要机甲骑兵的设计图才对吧？有莉格蕾朵她们解读不会好很多吗？”
“不知道。”黑伊莉娜摇摇头：“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倒不如说，我总是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面对黑伊莉娜的叹息，罗塞塔也无能为力。毕竟塔尔塔洛斯到目前为止的活动，都显得疑点重重。
为什么要特地在罗塞塔等人面前现身？为什么不顾莉格蕾朵她们的性命？
为什么要引发这么大的骚动而不隐秘窃取资料？又为什么不派出所有兵力一次性歼灭罗塞塔等人？
塔尔塔洛斯留下了太多的谜题，将整个阿嘉斯特，甚至是维特利亚都变成了一座迷城，困住了罗塞塔和黑伊莉娜。
如果解不开这个谜题，等待着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很清楚。”黑伊莉娜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对罗塞塔说道：“就是引诱我回到他身边。”
罗塞塔也停下了脚步，和黑伊莉娜四目相对。
罗塞塔看着黑伊莉娜漆黑的眼眸，想要读懂她的表情。却什么都读不出来。
她的表情太平静，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
她的表情太复杂，复杂得像是什么都有。
“那，你想回去吗？”罗塞塔不再费心猜测，直接问了出来。
罗塞塔其实多多少少是明白的，塔尔塔洛斯对于黑伊莉娜的诱惑。那是最不堪，却又最美好的过去带来的诱惑。
过去对她来说就像是堆满了各种废弃物的旧仓库，可当她有机会走出去时，她却犹豫了。因为未来是未知的，令人恐惧的。过去纵然再不堪，却也熟悉。甚至因为这份熟悉，而生出所谓的安全与美好。让她驻足不前。
你曾经眷恋过往吗？哪怕它其实并不美好。哪怕你眼前明明就摆着看起来更加光明的选择。
大家都觉得那是更加美好的未来，更加明智的选择。却只有你，站在两条路之间的分叉点上，久久徘徊。
无论是谁，大概都始终在害怕着，未知的选项的恐惧吧。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塔尔塔洛斯最擅长操纵人心吗？”黑伊莉娜笑了笑。像是在苦笑，又像是在自嘲：“只要内心有一点缝隙，都会被他发现，然后趁虚而入。”
“记得。”罗塞塔点点头：“你跟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这样啊。”黑伊莉娜呼了口气，迷蒙的白色水汽迅速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那就好。塔尔塔洛斯的话语未必会在当时生效。有时候他的话只是像一颗种子，进到你心底里潜伏起来。等待时机成熟时就会生根发芽。他曾经用这种方法离间过很多人。他会对忠臣说，你功高震主，皇帝已经对你有杀戮之心。忠臣当时虽然反驳，可是后来看主君的目光，却不由得多了一丝疑惑。主君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份怀疑，又反过来开始怀疑忠臣。两人之间坚如磐石的关系，就这么被撬开一条缝。然后，裂缝就被塔尔塔洛斯越挖越大，到最后，就是君臣相残。”
黑伊莉娜一边说着，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而罗塞塔则光是听着，都心里发毛。
“我只是担心，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变成这样。”黑伊莉娜笑着看着罗塞塔，却像是在哭着求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