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丽被带到椅子上，两位骑士小心的让她坐下，接着轻轻松开手。
“辛苦了，吾等该退下了。”司教说着，和两位骑士一起倒行退出告解室。
梅丽从地上残留的身影看出，他们对自己眼前黑暗中隐藏着的存在毕恭毕敬。
临走，司教关上了告解室的大门，漆黑一下笼罩了梅丽的身体和内心。
“…………”
…………
“…………”
“欢迎，格里芬家的大小姐。”
＊＊＊
梅丽眼前的黑暗中亮起了一道鲜红色的刺眼光芒，红光位于她前上方三四米的高度。
随之响起的是语调清晰的男性声音，梅丽感觉传入自己耳朵的声音沉稳、庄严，又似有一丝狡黠。
这个声音像是主人在欢迎客人的对梅丽说到。
“我以为我是被你抓到这里来的呢。”梅丽不在意的说。
“我吩咐司教要对你保持礼貌，并且毫发无损的把你带到这里来，我觉得他一定是按我说的做的。”黑暗中的声音说。
红色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梅丽身上，梅丽心里升起一股不自在：“你就是雷斯亚教廷的教皇吗？你想一直以这样装神弄鬼的方式跟我谈话吗？”
“装神弄鬼？呵呵……”声音沉默了片刻，突然告解室两边仿佛悄然亮起千百烛光，把房间照的通明透亮。
“唔——”梅丽捂住眼睛，她最讨厌每天按时打搅自己睡眠的阳光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尊巨大的人型雕像，说“人型”是因为雕像的外型虽然和人一样有四肢和脑袋，可除此之外没有一点人类的特征，全身覆盖着石头雕成的铠甲，头部像是伸出甲胄的半个巨型鸡蛋壳，在这个鸡蛋壳上面一只移动的红点在刚才的黑暗中闪出一道红线，大概就是这尊雕像的眼睛了。
“梅丽小姐，你认为我装神弄鬼……可你觉得神和鬼又是什么呢？”
被这么一反问，梅丽沉默了。
不知为何，独自一人在幽闭的告解室里和一尊怪诞的石头雕像谈话竟没让梅丽害怕。
这大概和石像的声音有关。从对方的语调里，梅丽洞察不到对自己的恶意——当然也没有善意，非要说的话，她感觉眼前的【存在】，是在用一种和她观察屋檐小虫子时抱有的同样心态在端详自己。
神是什么……
难道说自己眼前的雕像就是神？梅丽脑海里掠过这个念头。
对方仿佛看穿了梅丽的想法，脸上的红点骤然一变，成了两条眯起的笑眼。
“想要回答神的含义，首先要定义人的含义，正因为区别于人，才称为神。”雕像对梅丽说起高深莫测的话。“我认为，组成人的两样东西乃是灵魂和躯体，不同时具备这两者则不算是人。但神是不同的，无需两者兼备。摆脱束缚后便可做到人难以达成的事情，这就是我所理解的神的本质。”
“所以你认为你自己就是神吗？”梅丽还是很平静。
“我从来没这么认为过。我不过从目前这个世界普罗众生的观点里，为你精炼出对神的主流定义罢了。”
“那你是谁？”梅丽问。
雕像的眼睛重新凝聚成一点鲜红，道：“梅丽小姐，你内心里已经有答案了，我是雷斯亚教廷的教皇。”
＊＊＊
梅丽疲倦的打了个哈欠，按平常的时间她现在才刚起床：“你叫我梅丽，那，你的名字就叫『教皇』吗？”
“哈哈哈哈，我认为是的，名字的本质是代号，既然绝大多数人都称我为教皇，那我的名字也可以认为是教皇了。”教皇笑道。
“梅丽是我的名字，我一辈子都不会改名。可教皇只是个职位。”
梅丽言下之意是对方不过是个坐在教皇位置上的“普通”人罢了。
“是啊，人的一生通常只用一个名字代号，从呱呱坠地到被墓志铭，无论好听不好听，一个人的名字注定伴随他的一生，恰如人的躯体一般。梅丽，你的父母给你取了个不错的名字。”教皇不卑不亢的对梅丽“反击”道。
“唔——哼！”梅丽生气的对教皇别过脸，教皇分明是在暗讽她身体上的疾患，以此反呛梅丽，拿女孩子的身体开玩笑，在梅丽看来可是很无礼的！格莱德开玩笑说自己丑除外。
“哈哈哈哈，好了好了。我们之间的玩笑就开到这里吧，我只是想让你提提神，你应该很喜欢睡懒觉。”
“要你管。”梅丽不知为何，自然的对教皇耍起小性子。
教皇的眼睛继续眯起『笑』了『笑』。
梅丽平静下来，决定先搞清自己疑惑的问题，于是问教皇：“教皇，按照你刚才的说法，你是不是已经和神一样，摆脱了躯体的束缚，现在只有灵魂了呢？”
“不，如果能做到和神那样的话，就已经是以纯意识形态存在了。理论上在这个宇宙中是做不到这点的。无论再怎么伟大的意识，都必须依存躯体而存在。这是自然法则加诸在所有生命上的束缚。”教皇耐人寻味的说。“通过个人的努力，这个束缚可以一定程度上克服掉，但永远不会消失，因为我们这个世界法则物质是先于意识的，所谓『形散则神灭』。”
梅丽淡定的打起哈欠。
“在我认知里的神，应该是只靠灵魂就做到人类的一切举动，而又不受任何来自躯体束缚的存在。但我认为这样的神只是人类的想象……也就是说，我不认为这个世界上是有神的。很诡异吧？堂堂教廷的教皇，竟会说出不相信神的存在这种话。”
梅丽继续打着哈欠，这次她故意做的很明显了。
“你表面装作不在意，其实已经听懂了我的话。”
“我觉得能听懂你的话的人一定很少很少，所以你不得不装神弄鬼，好让他们把你当做神来崇拜。”
“哈哈哈哈，仔细一想梅丽小姐说的也是。果然像你这样双腿离地的人，灵魂更加容易张开飞翔的翅膀。”教皇笑道，接着说道。“其实，我和梅丽小姐一样都是人类，如你所见我也有躯体和灵魂。只不过我早一步踏上了光荣的进化道路，所以现在的外型给你带来了一些疑惑。”
“这尊雕像就是你的进化？”梅丽说。“我看也不怎么样嘛。我宁可双腿不能走路也不愿变成一尊只能动动眼睛的雕像，这多没意思呀。”
教皇再一次开心的笑起来，他显然很享受和梅丽的谈话。
＊＊＊
“谁说我是一尊雕像？”教皇说。“这尊雕像对我来说充其量算是躯体的一部分，和梅丽你的一片指甲、一根头发差不多。我的灵魂可以在世界各地的躯体之上游走，在和你说话的同时，我同时也在与其他无数向我告解的信徒谈话。这便是我更换原有皮囊带来的进化，就好比梅丽，你会去穿十年前的衣服吗？有了更漂亮的新衣服，你还会考虑破旧的老古董吗？既然我现在的躯体变得更优秀了，那我还要人类躯体做什么呢？让它留在我的缅怀中就可以了。”
“你真的这么讨厌你原来的身体吗？”梅丽说。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舍鱼而取熊掌罢了。”教皇说。“当然，舍弃我原本的躯体也不是我的本意，只是形势所迫我只能如此抉择，就我本人来说，我还挺可惜最初失去的那个躯体的。”
“你以前是一条鱼呀？”梅丽微微一笑，这女孩表情好像听到有人跟她说了个有趣的笑话。
“我在公元二十一世纪出生，是名普通的人类。从客观的角度来看，人类的躯体是非常优秀的灵魂容器，当然这仅限短短十几二十年的巅峰期，在这段人类思维和体魄都达到最佳状态的年龄，足够我们每个人谱写自己想要的故事。我的命运比梅丽小姐稍好，成长路途顺风顺水，可就在我准备书写自己的人生剧本时发生了遗憾的意外，从此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一个世纪一百年吧？公元又是什么东西？”梅丽随口问了些不重要的内容。
“一种表示上个文明纪元使用的历法的词汇。”教皇回答。
“唔……那提亚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两百二十六年……二十七年……”
“哈哈哈哈，你不用数了，这样是算不出我的年龄的。因为在新文明萌发之前，还存在更长的蒙昧时期。”
梅丽叹了口气：“你真是个老不死的家伙啊……”
“谢谢夸奖，我经常因此自鸣得意，同时勉励自己长而无述是为贼。”
“那你把我带到这个告解室，不会就是为了听我夸你这一句吧？”
“找到你当然是有理由的。”教皇说。“梅丽小姐，你想不想让你的身体重获健康呢？”
教皇说完这句话就停顿了，他在等着梅丽回答。
梅丽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教皇的眼睛：“我听说，魔鬼会带走契约者身体的一部分，以身患残疾为代价来满足这个人的心愿。”
“如果只是身体残疾便可满足心愿的话，我岂不是早就为所欲为了？”教皇开玩笑道。
“你不是已经在为所欲为了吗？”梅丽不屑道。“我当然想要自己的腿好起来，只是教皇先生也不是无偿治愈疾病的天使吧？”
“我说过我和梅丽小姐一样都是人。”教皇陈述。“所以我们今天的谈话，算是我对你提出一项交易。”
“关于这笔交易我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梅丽问。
“很好，我喜欢你这样直爽的女孩。”教皇说。“我这么说不会让你感到不适吧？”
“你也不如我想象中那么讨人厌。”梅丽说。“如果你的代价有吸引力，我会考虑的。”
“那我就直说好了。梅丽，我想要你……”教皇缓缓说。“成为教廷的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