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前去公爵府衙的街道早已被人清场,所以路途一行无阻。
忽然马车停住,轻微的抖动让她睁开了眼,随后车侧的木门被人推开。
艾米西娅低下头:“殿下,我们已经到了。”
“好的。”
希雅特纱点头,她伸手扶正银发上的金冠,缓缓起身,又看了一眼身着礼服上的赤红,在嘴角上掠起一丝淡淡的微笑,然后提手拉着裙裾,踩着木梯走下。
“公主殿下。”骑士长翻身下马,他跟在希雅特纱的身后,目光严肃,在铠甲上覆盖着一层厚重的绸布。
希雅特纱对着他点了点头,又将自己的目光移动,此时天空月影以现,微微的月光伴随星辰一同落地,萨里斯子爵和诸多身着华服的贵族早已在府衙门前等候。
她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移动,各色的贵族们像是羔羊一般恭顺地低下自己高贵,原本就已经隐藏至深的不耐之色也彻底隐去。
他们大多都是在莱恩公爵手下实权的贵族,甚至还有几位因为担当宫廷职位而居住在城中伯爵。当然她也认出了几位在过去很熟悉的“老朋友”。
希雅特纱在心中发出冷哼,但在面上却并未显露出丝毫,最后她将目光落在莱恩公国的继承人——同时也是担当摄政大臣的萨里斯子爵身上。
“诸位大人,”公主的声音像是初夏晚风一般轻柔,“非常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萨里斯子爵身穿着一身黑色礼服,在胸口由金丝拉缀的家徽下是一条缀满宝石的腰带。他快步来到她的身前,抬起头看着女孩被淡淡月光所笼罩的脸颊:“殿下您亲自垂尊莅临,这是圣主赐给我们所有人的荣耀。而且您的美丽,比月亮上的迦依纱女神更加美好。要是能够亲眼一睹您的面容,就算是让我们在烈日下的沙漠里站上十天十夜,也并不过分。”
如果你愿意,去站个一百天也可以。
希雅特纱心中冷笑出声,但在嘴角边依旧保持着微笑,她看着对方说:“您过赞了。不过……不知道公爵大人的病情是否有所好转?”
“听闻您将要到来的消息,祖父大人整整高兴了一个晚上,连病情也减轻了许多,”萨里斯子爵说,“不过请您见谅,医生说他的身体并不适合太久地在地上行动,所以祖父不得不在里面等待您。”
“是我的过错。”希雅特纱说,“我本应该早一些时候到来的。”
“臣下不敢。”萨里斯子爵垂下头,又侧身至她的身旁,忽然微微皱眉。
他看向在女孩身后的骑士长,声音略带不悦:“格利克斯大人,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您是穿着铠甲的吧。不知道您的意思是……”
“子爵,对我而言,公主殿下的安全胜于一切。”格利克斯朝着他发出声音,“希望你和公爵大人可以理解。”
“当然,我们能够理解。”
萨里斯连忙在脸上露出笑容,“公主殿下是王国最珍贵的明珠,也自然应该被我们所有人珍视,只是……”
他省略的声音不言而喻,格利克斯脸上露出愧疚之色,他道了声抱歉后退回希雅特纱的身后。
“子爵阁下,公爵大人是否会等待了太长的时间?”希雅特纱出声提醒。
“抱歉,殿下。”萨里斯子爵急忙应道,忽然他的目光注意到走至公主身旁的金发骑士,然后热情无比地招应。
“您就是王都最新的骑士之冠,以及卡斯提亚家族的继承人,艾洛恩阁下。祖父大人非常想见到您。”
艾洛恩抬起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待她轻轻点头后回应:“非常感激公爵大人的厚爱,但是在这里我仅仅只是一位普通士兵。我想我应当和我的战友们坐在一起。”
“殿下,我想和小恩一起。”艾米西娅也说。
希雅特纱将目光看向萨里斯子爵,露出一丝歉意:“子爵阁下,请见谅。”
“没有问题。”对方面色略微一僵,但下一刻即被更为热情的笑容取代,“公主殿下,您请跟我来。”
——
公爵的宴会开设在一座宽敞的大殿上,他们特意在墙壁上铺满火红的布料,水晶灯在黄金和白银的装饰下发着金白不一的光芒,侍女们双手托着银盘和丝绸布料,在缀满鲜花的餐桌上填充色彩。
希雅特纱落足在柔软的地毯上,她的目光穿过了侍女、长桌、花朵、灯光以及因为时间断流制造的无限空间,最后落在坐在主座上的公爵。
公爵在他干枯消瘦的拇指上带着一块硕大的绿松石,身下的椅子由檀橡木制成,它的色彩同样有些发青——人们都相信翠绿的色彩可以带来生命的力量。然而,它们都并不能掩盖住公爵身上的不断流失的生机和沉沉暮色。
这一位在五十年前魔族战役中成名的勇士,经过病痛和时间的折磨,如今只是一位枯瘦如柴的老人,他在双腿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绒毯,从宽大袖口中穿插出的手腕仿佛只剩下粘在骨头上的一层皮。
“露莉丝来了吗?”公爵抬着他深凹在颧骨边的眼眸,用着浑浊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我可爱的孩子……”
希雅特纱走到他的下首,她轻轻提着长裙的裙摆,双膝微曲行礼,朝着公爵低头说:“公爵大人,很高兴能见到您。”
“好孩子,你可不可以抬起头,让我看一看?”
公爵请求的声音传来,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忽然一阵触动,似乎忘记了铭刻多年的仇恨,抬着目光看着公爵干枯消瘦的脸。
“嘿嘿,长得和路易斯真像。”
公爵的脸上似乎像是绽开了一朵花,他颤巍巍地抬着自己的手指,“圣主保佑,能让我在临死之前还可以看见你……”
希雅特纱发现自己无法将眼前这位被病痛折磨的老人同传说中的狂狮公爵相提并论,也无法将这为似乎只是临家垂暮的老人和记忆里背叛圣光和并造成人类覆灭的罪魁联系在一起。
她的心里一软:“圣主一定会让您的病情早日缓转。”
萨里斯子爵也走到了公爵的身旁,他躬下身,将右手放在身后:“祖父大人,我们现在开始吧,不要让公主殿下久等了。”
莱恩公爵的手指微微一颤,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女孩美丽的面容,又缓缓地把手下。公爵闭了一下目,最后在嗓子里吐出一个声音:“好。”
宴会在乐曲的奏声中开启,侍女们端来一盘盘珍稀食材和名贵的红酒,希雅特纱的面前也有一只蔓延至腰的玻璃杯,液体在灯光下像是一只在不断闪烁的深红宝石,不过它并非是和着酒精做成的饮料,而是由红葡萄榨成的汁液。
希雅特纱将它微微触及至自己的唇间,甘醇甜美的汁液通过唇舌后触及味蕾,她又举起了自己的餐刀,用力地从银盘上的熟肉切割而过,银刀上覆盖着一层金黄的油汁,更多溢出到餐盘上的汁水散发着引人食欲的醇香。
由于一直有人前来搭话的缘故,她只食用一小块鹿肉和几颗蔬菜水果,不过她的食量并不大,仅仅这些就足以果腹了。
“老师,你怎么了?”希雅特纱忽然注意到身旁的骑士长的面色似乎有些不对,她侧过身,低声询问。
“没有什么。”
格利克斯放下已经在半空中凝固许久的银刀,笔直如刀锋的白眉皱起,“只是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尤其是……公爵大人。”
希雅特纱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坐在高位上的莱恩公爵,似乎因为疲倦的缘故,他的双眼已经微微闭合,纹烫着赤金色的黑袍下消瘦如骨的身子卷缩在绒毯和席位之间。
“这并不为奇,时间和疾病很容易让一个人发生改变。”希雅特纱说。
格利克斯点头,他看向女孩在光线下朦胧的脸颊,正想出声。
忽然一个年过六旬的贵族**了她的视线,在硕大的肚子上绑着一根金腰带,红色的华服也同时缀满各式各样的金银雕饰。他脸上的横肉在酒精的熏陶下变得微红,发白的胡须有些凌乱,同时细长的双眼里不大的眼珠中同样透露着一丝醉意。
“您是?”希雅特纱不动声色地问。
“全大陆最美丽的人儿、烈焰之神和圣火的挚爱、被诸神和圣光祝福的公主殿下,”贵族的细长的双眸弯成一条月牙,他在公主的面前十分夸张地躬身,在浮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酒意:“臣下来自于河湾边上美丽的多兰堡。”
“伯爵大人,您不必要这么多礼。”希雅特纱在对方的话语里感受到一丝尴尬,但她仍然保持礼貌地回应。
她记得这位多兰堡伯爵,对方的女儿是那位萨里斯子爵的生母。
“不过,我听说您不是和莱恩公爵有过矛盾吗?实在不曾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公主殿下,您说的没错,要不是知道您会前来,我宁愿死也不会踏进这座该死的城市。”
伯爵的脸上出现怨意,“您知道的,我的主君就是一头残忍而不知变通的蠢狮子,不仅愚蠢,而且冷漠。可怜我美丽漂亮的女儿……”
“伯爵大人,不知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希雅特纱轻咳了一下,她并不愿意继续有关伯爵女儿的话题。
“对,您说的对,瞧我,都差点忘了。”多兰堡伯爵猛地拍了一下自己光溜溜的脑门,谄笑这说:“我听说……恩,实际上是我的财政总管告诉的,国王陛下最近似乎在准备完成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不仅仅需要大量的黄金和白银,同样也继续纯净而完美的红宝石。”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希雅特纱稍微回忆,点了点头。
事实上,国王陛下虽然仁慈,但相比于治理国政反而更喜爱诗歌和艺术,即便是有希雅特纱情感的影响,她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国王几乎可以算是烈焰王国自建国以来最平庸的君主。
“不过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嘿,殿下,您不知道,”多兰堡伯爵靠近她的身旁,“王国的红宝石大多数都是从南方的巴洛赛斯同盟,那群该死的商人不仅贪婪无比,而且奸诈,他们总喜欢用最普通的砂石来……”
“伯爵大人,您请稍等一下,”
希雅特纱伸手制止了对方的长篇大论,“您有什么想说的,直接告诉我就行了。”
“对,公主殿下您说的极是。”伯爵在脸上灿灿一笑,他像变戏法地那样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在前些天的时候圣主赐福,让我领地上发现了一个完美的宝石矿,听闻您的到来,就特意挑选一些来赠送给您。”
在希雅特纱的注视之下,多兰堡伯爵郑重地将手中的盒子打开,红色的耀光映入她的双眼,天鹅绒布上铺着各式各样的红宝石,它们在她的眼中不停闪烁,像是一颗颗在夜空中耀眼的星辰。
“您看,如此完美的色彩和光泽,绝不会那群该死的巴洛赛斯人手里的劣质品可比的……”
正在伯爵继续长篇大论时,一位黑衣的黑发剑士双手捧着一枚雕木盒子走近筵席,他来到格利克斯的身前,双手举高,重重躬身。
“公主殿下提及过你,叫做暮星的盖斯提亚剑士。”骑士长说,“你来找老夫有何要事?”
暮星埋下自己的脸,将毫无表情的面容隐瞒在黑发之下。
“格利克斯大人,这是您的一位朋友托付我赠送于您的。”
“哦,老夫的朋友?”格利克斯眉毛一抖,但他并未怀疑。他从对方手中接过这一雕琢精致的木盒,布满老茧的手掌将它轻拂后打开,随后目光落入其中。
格利克斯的面色猛然惊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