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去不息桥的小段路上,白浪算是彻底见识到了这个时代男修士的奇怪热情。

就像踩地雷似的,走不远便有男修过来搭讪,目标大多半是薛灵素,较少是水无心。不过似乎碍于白浪是其中唯一男性气息雄厚的生物,所以搭讪者总先跟白浪套近乎。

起先白浪还很有耐心,不过应付七八个后,白浪不堪重负,忍不住向薛灵素学了逼退大法。之后再有人,白浪都一言不发,用那种很微妙很刺眼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他,直到他一句话也说出来。

“你为什么这么受欢迎?”经历十几次,想到后边还钓着群因为水无心不敢上前的男修士,白浪很不解。

薛灵素答:“因为我看着好欺负。”

“好欺负吗?”白浪十分怀疑,他觉得水无心要比薛灵素好欺负,薛景仙还比水无心好欺负。整个队伍里,最不好欺负的就是薛灵素。

举个例子,欺负水无心,只要修为把她压服,她就敢怒不敢言,委屈巴巴在那儿生闷气,不情不愿地听你话。

但欺负薛灵素,她会表面上低眉顺眼,服从你,忍耐你,把你伺候舒舒服服的,然后扭头给你下二十斤断肠散。

“说了嘛,看着。”薛灵素低下头,浅笑娉婷,露出两颗白白的小虎牙。弯弯的眉眼似乎看不出任何危险,除了数不清的花香鸟语,杨柳依依,清澈的湖水碧波荡漾。

白浪心一凛。

女人,果然都是骗子。

以前师父就老骗他“练剑可以变帅”来着。

哦不对,还是有傻姑娘的,白浪悄悄地瞄了一眼正拿“忙于事业没出嫁四姐”逗薛景仙的水无心,忽然感到这样的姑娘简直瑰宝。

行至不息桥,白浪的到来瞬间吸引无数道目光,令白浪仿佛有种“帅逼登场”的错觉。

但人群中很快发现一个不和谐的身影……之前那个王公子,对着白浪十分挑衅地冷笑。搞得白浪很莫名,扭头问水无心:“什么情况,不是你扇他的么,为什么感觉他在记恨我?”

水无心撩了撩头发,臭屁道,“也许他不是在记恨谁扇他,是在记恨你身边跟了两个大美女。”

“……”

“好吧开玩笑。他就那样。王八族嘛。我至今记得三十岁时一个姐姐踩坏了他的珊瑚,他记恨我到现在。”

“你姐踩的,为什么是记恨你?”

“因为我姐比我漂亮,比我厉害,他打不过,所以干脆怪跟我姐打酱油的我,理由是不带我,我姐不会走那个路线……我觉着吧,他至今没被人打死,一定是因为这种精妙绝伦总能选到最适合怨恨对象的神奇归因法。”

“……”

该说能活几百年的都有丶独特秘诀?

无论如何,被记恨就被记恨,又不会少块肉。正这样想着,白浪忽然听到刚才几个注目他的修士小声议论。

“咦?那个就是传说中的软饭男么?”

“还蛮有资本嘛。”

“薛姑娘怎么会看上他?”

“好像不是薛姑娘,是那个一看就不正经的红衣妖女。”

“吓,果真妖女,屁股那么大,天知道多少人揉出来的呢。”

……

白浪脸瞬间黑了。水无心初要发作,片刻又反应过来,掏出灵网皱眉看好几秒,转悠暴怒,力掏三叉戟。

“白先生,那王八竟然在青玄宗考生论坛买水军刷帖黑我们,你等着,这次我砍死他个小瘪犊子!”

“没事,肮脏手段,小角色,暂时不用理会,你的成绩更重要。”白浪却摇摇头,把水无心拦下。

“可……”

“乖。”

“好吧……”

水无心蔫了下来,没两秒又气势汹汹,“那我也买水军,黑回去,喷死他个狗娘养的。”

“这个随意,多买点,我给你报销。”

“白先生涵养真好。”

“一般般,一般般。”

随后水无心攥着灵话去一旁扣字了。

薛灵素悄俏瞟嫖水无心一眼,见她没注意这里,扯了扯白浪衣角,小声道:“我刚才看到你对那只王八用了个法术。你报复他了,对不对?”

白浪转头意外,“眼力不错。”

“我只是觉得你肯定会做什么……就下意识观察你,结果你真的在偷偷做什么……那是什么法术?”薛灵素追问。

“……勾起人内心澎湃色欲的法术。”

“就这?我不信。”

“稍微夹了一点寒气。专门封下边的阳脉。”

薛灵素想到那个场景,打了个冷战,“够狠……这可是地仙的法术……能维持多久。”

白浪温暖笑,“不多,也就一千来年吧。虽说按理惩罚个半年就够了,但听说龟族寿命长,所以要因地制宜,因材施教,正确对待非人类修士的特殊性,不搞物种歧视。”

“……我突然觉得咱俩会很有共同语言。”薛灵素眼神从钦佩到欣赏,又从欣赏到感触,“不过,为什么要避着小肥龙?我能感觉出来,你是不想让她看见。”

“她还是个孩子,这年头孩子不多了。”

薛灵素一听突然愤慨:“喂!摸着你的良心说话,她那发育真的是孩子?她就是单纯的傻而已,我们要实事求是,你不能因为她胸大就对她特别关照!”

“你好像很嫉妒。”

“我才……哼,你懂什么,优秀的女人全身上下都是A。这件事不重要。不息桥,不息桥你打算怎么带我弟弟过。”

薛灵素迅速转移话题,没说嫉妒,也没说不嫉妒。白浪笑了笑也没揭穿,这点情商他还是有的。“就那么过呗。”他随口。

“啊?”薛灵素发愣。

她发愣的样子格外可爱,漂亮的眼睛水濛濛的,就那么盯着你,长长的睫毛像是几把黑亮的小扇子。平时眼神里总闪烁几分狡黠,别人看不见,白浪总能看见。

但这份狡黠一去,她便真的就像是邻家白绸裙的小妹子,听你讲外面的故事,那种单纯的懵懂青涩了。

白浪忽然有点逗逗她、吓吓她的想法。便故意说:“你知道地仙为什么带个仙字么?”

“为什么?”

“这是种很玄妙的感觉,不得不佩服古人的命名方式,仙,一人一山,人在攀山,真准呐,成仙就是一条陡峭的山路……山路永无止境,可你回过头,看那挣扎在芸芸众生中的人,真的会有种错觉。”

“求赐教。”薛灵素低下头。

白浪静静望着远处的金色长桥,桥下江水翻腾,重重拍打着、撕拉着,卷走两岸灰色的泥沙。

一切于视野中慢慢变了。

万物在律动,在灵力的包裹中律动。它们心跳的声音撞在一起,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直到传达出它们的情绪,和它们想说的话。似乎是感受到白浪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那股在波涛中缓慢翻滚的情绪,到了白浪耳边,已成雀跃。

白浪静静望着,似在悲悯这众生。

天空飘起鹅毛大小的飞雪,不消片刻,落满桥墩,江水在噼里啪啦的声音中骤然结冰,连浪花也凝结在半空,像是精美的雪雕。这明明是场大雪,可薛灵素却一点不觉得冷。

她回过神,向四周望,这才骇然发现:周围所有的修士,除了她,以及白浪。全都一动不动,定格在刚才那一刹。仿佛失去灵魂的人偶,也仿佛被神明愚弄的可怜虫。

——他们被“冻结”了!被时间“冻结”了!

薛灵素一下反应过来,白浪这是教她神通,帮她体悟道意。这片飞雪就是白浪的道!是一名地仙的大道!

其中蕴含的恐怖价值,弥足珍贵,甚至一下令薛灵素生出久违的感动。感动,这是多少年未曾有过的情绪了呢?

明明只是她耍小聪明“骗”来的师徒情谊,明明只是相逢才几个时辰的点头之交,顶多臭味相投一点……仅仅这样,就值得嘛?

这已经不能算傻,而是一种真正的豁达、真正的开明。薛灵素忽然想起白浪那些“狂言”:“改革旧法,让旧法学习新法的优点”。几分钟前,她还以为是漂亮的场面话,毕竟谁愿意把自己真本事分享出来呢?哪怕真对世界有好处。

可如今,她已相信,白浪是真的在这样想了。

——这是个圣人,真人。

薛灵素由衷叹服。

这是个和自己以前遇到的男性,全部都截然不同,全部都不一样的怪人。他不虚伪,也不愚蠢;不屑谎话,也不会傻乎乎地全讲真话;他有远大抱负,但并不是在做空梦。

实在是个……神奇的强者。

心底那些震撼、那些感动,逐渐化为一丝暖洋洋的东西,在躯体中游走。

薛灵素不敢深想,赶紧闭上眼睛,将元神置于这片雪中,静静感悟。

不过她并未听到的是。

远处,

白浪踏在雪中,正背对薛灵素,口中絮叨。

“‘仙凡两别,我即天地’。摸到太虚后,总会产生这种错觉,让人不由自主变得傲慢,费好大劲才能认清自身……唉,我明明修为一般,你却非要拜我为师,你也不怕我误人子弟。真是心大。”

“算了……好歹属于便宜徒儿,师父说,受了礼,就要还什么。可像其他神通、功法、技艺,我全都不自信,水平太次,总不能拿出来坑人……也只剩这一招,我有脸掏出来秀了。你可别嫌弃,以后遇到更强的老师,不准吐槽我……诶?这就入定了?这么急的?”

白浪说得口干,缓缓扭过头,想寻酒壶灌口酒,这才注意到薛灵素一动不动,早就入定。他一下非常憋屈,自己刚才讲那么多,结果……这货压根没听到?

“懒得再说一遍了。唉,还要好久,干脆我去闯关吧。”

说罢,白浪拎起像团棉花的薛景仙,沙沙地踩着雪,已经踏上桥阶。

走出十余步,白浪若有所思,回过头,对着远处入定感悟的少女,遥遥叹:

“这一招叫……四千载。”

“需要一个人形影孤只地体会很久,才能领悟风雪和时间的真意,大梦一席醉,醒来四千年。理论上只有穷极无聊的人才能创出来。”

他话落,才发觉有些苦涩,自嘲地笑了笑,又道:

“可怜你我都是穷极无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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