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边的夜色已然深沉。没有了飞鸟的叫唤，没有了神兽嘶鸣之声，一片宁静祥和。

楚曦兰点着两盏助眠香，却始终都无法完全沉入梦乡。在这微凉的席塌上，她在半梦半醒的冥思之时看见了神迹。

一片黑暗之中，远空燃起了橘红色的火炬。

修炼魔功多年的她，一下子便认出来了这辉煌的气息……霸道无比，仿佛睥睨天下正道三千门派，却又隐隐有普济众生的大慈悲。

这，便是一切魔功的源头，魔宗的创立者——魔皇陛下本尊的灵魂气息。

“师父！”她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却再也看不到那黑暗中的明灯了。

“难道必须是在深度冥思之中才可以看见吗？何等的高妙啊！”再也没有半分睡意的楚曦兰自言自语道，“魂之灯火，竟然能在冥思的黑暗世界中矗立！师父啊师父，你可知我找了你多少年？”

她在房间里四处踱步，时而光着脚丫跳到床板上，时而又跳回到地上，来回走动思索。

“不过，师父突然在冥思的黑暗世界中出现，我能看到，岂不是别的什么阿猫阿狗也能看到？”

楚曦兰直到现在为止，都还不知道这盏“魂灯”是只有魔皇真正的追随者才能看到的。

她以为这天下修行者都能看到魔皇陛下的存在，不禁有些慌乱。

“不行，绝对不能让那些人先找到师父！”楚曦兰暗自下定决心，“必须由我先找到他，把师父再次隐藏起来。”

……

……

对于“自己的追随者”这种东西，魔皇陛下本人其实是不怎么抱有希望的。

十年前，他最后一次行走大陆。如果他的记忆没错的话，当年收下的这些“一日之徒”不到十人。

他并不对自己所看中的那几个“徒弟”抱有什么特别的期待……毕竟，他和每个人都只相处了一天的时间，随手发了几本书。

这也是迫于无奈，毕竟那个破系统一直在抽取他的力量。那时候，他清醒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马上就要进入长期的嗜睡状态。

在那种时局之下，那些孩子的命运，终究只能是看造化了。

他就像一个不负责任的天使投资人，到处投资一点小钱，看看能不能有幼苗茁壮成长起来，变成参天大树。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远远超出了魔皇陛下本人的、最狂野的想象力。

……

第二天早上，魔皇易容之后，来到了距离藏身之处最近的一个城镇，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变得如何了。

身边的白狮，也使用了变形术，化成了一只雪白的小猫，趴在魔皇的肩头。

魔皇的手里提着一个箱子，里边装着他之前留下来的一些书籍。

结果，这一人一狮刚一进城，就看到了如同跳大神一般的场景。

一群穿着官府衙门制服的家伙，正在围绕着一个火堆跳舞。

火堆旁边还不断地有人念着书名，把一本又一本的书籍扔进火里。

“这……这是什么鬼？”

魔皇咂着舌头。

十年不见，怎么官府的人也开始带头跳大神了？难道是什么新的习俗？

“哎呀，听您的口音，您是从外边来的吧。”旁边有个自来熟的大伯很热情地给易容成商贩模样的魔皇解释道，“这会儿正在烧书呢。”

“烧书？”

“是嘛。”大伯说，“官府说，这些都是魔宗的妖书，都得烧了。”

嗯？

当年魔宗的藏书，他自己也就带出来没几本；以前发给魔界山附近的民众的书籍，恐怕也是十年前就全被收缴了。

现在这年头，哪来的这么多堆积成山的魔宗书籍？

难不成……是不断地有人在转抄那些书籍？

身为魔皇的他十分好奇，忍不住便追问大伯：“这真的都是魔宗的书？”

大伯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官府的人都在远处，便低下头悄悄地对他说：“唉，其实大家伙儿都明白，您看里头烧的那些书，您听那些书名……”

魔皇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果不其然，官府的人一边报书名，一边往火堆里扔书，那些书名千奇百怪。

什么《云海峰弟子十一桩罪》，什么《天功派派内密录》，这种小册子可不都是妄议那些名门正派嘛！

什么《北海剑派入门外功十二篇》，这分明就是要“掘了人家宗派的不传之秘”！

然而大家其实都明白，这什么外功十二篇，充其量只是北海剑派基础中的基础中的基础，普通人练了这剑，多半也就是修身养性的功用罢了。

这也通通被焚烧了，焚得只剩漫天飘飞的黑絮。

还有什么《修行者并不神秘》，看上去像是个介绍修行界的东西，告诉大家修行的一些基础知识。

这本书，魔皇在十年前就见过，里边写得挺好的，还配上了简单易懂的插图。

但恐怕就是因为里边详细地讲了修行者的诸般弱点，比如仍然需要吃饭、仍然需要呼吸、普通人仍然可以使用诸般手段制住修行者……于是这本书在十多年前便成了名门正派的通用禁书。

因为，谁也不想让这些“凡俗的蝼蚁”能够有制约修行者的手段。

除了魔皇这个“邪魔外道”，“脑袋不正常的修行者”。

不仅给普通民众发放这些图书，还让魔界山周围的各个村子里组织民兵和团练，保护乡里。

毕竟，制约修行者的手段，同样可以制约那些拥有修行之力的魔兽。

有了这些手段，村民们可以不需要魔界山弟子的帮助，便可凭借自己的力量，保证田地不受那些魔兽侵害。

也正因为如此，外边的人都把魔界山的魔宗称为“邪魔外道”，可魔界山附近的村民们都亲切地称魔宗为“神宗”。

魔皇很理解那些“正派”老古董的另一层想法——村庄周围出现的魔兽，那可不都是派内底层弟子打怪练级的对象么？

如果让村民都能对付魔兽了，如果魔兽肆虐的时候村子里都不需要死几个人了，怎么能直观地在这些“大字不识的老农”心中，体现出修行门派弟子的优越地位呢？

……

焚书不断地进行着，最后一本被焚的是《医宗圣手百草法》。

相传，是医宗的那位开派始祖尝遍百草，总结出来的一本草药秘籍，乃是医宗不传之秘。

不需要修行，凡人也可以对照这书上的草药配方，自行治愈许多疾病。

靠着这本百草法，结合许多其它的修行功法，医宗在民众的心中高高在上。尤其在瘟疫时期，如同天神下凡一般伟岸。

他们每年都有一天“救济日”，派出医宗的数位长老下山，为那些普通人施舍救助。

其它时候，只有名门望族献上重金礼聘，才会有长老勉为其难地放弃自己的修行时间、下山为这些豪富专门看诊。

在旁人眼里，他们是有善心的仙人。

在魔皇眼里，这就是一群垄断医术的装逼犯。

这本《医宗圣手百草法》，是十一年前，魔皇一人独闯医宗山门，宰了几十个长老之后，医宗宗主被迫献上的宝贝。

拿到这书之后，魔皇让人抄录了一万多份，分散到大陆各地，交给那些在乡间坊里治病救人的赤脚游医。

一直到魔宗覆灭之前，都还有魔界山弟子在外执行这项任务。

这事情，也成为了十年前那场“正邪之战”的导火索——哪个门派不害怕自己的宗门秘传被魔皇随手拿了去，然后变成天下皆知的东西？

如今再听到这本书的名字，魔皇本人也是感慨万千。

时至今日，他仍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魔皇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