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了。

离那一天,已经过去十年了。

对于那一天的事情,楚曦兰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

那年,她七岁。

天下正道门派,对魔宗发起了围剿。

声势浩大,规模空前。

修仙者数千,凡人仆从军数十万之众。

打着的旗号,便是“天下正邪势不两立”。

战火绵延百里,打得那是天昏地暗。

楚曦兰家住大泽乡,正好是正道联军前去讨伐魔宗的必经之地。

由于军粮不够,整个大泽乡的稻田都被联军劫掠一空。

数以百计的平民忍饥挨饿,被迫上了梁山,靠打劫正道联军的粮草辎重过活。

年幼的楚曦兰目睹了那战争的惨象——就连她那年迈的祖母,都被强制征兵,去当随军厨师了。

几个月后,战争是“宣告胜利”了,但却没几个人能从远征魔宗的队伍里回来。

土地无人耕种,苍茫大地一片荒凉。

大饥荒和瘟疫横扫大陆,乡里的人们也都相继离世。

饿了不知多少天的她,终于走上了偷食物的道路。

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她从运输粮食的车子上偷了一块梅干菜大馅饼,自己拿了半块,给另一个孩子分了半块。

饼还没吃完,她被卫兵抓住了。

然后,为了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她被判处当街斩首……

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理解,她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

就在离她接受行刑不到一炷香的时候,街道上刮起一阵妖风。

风卷来黄沙,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妖风过后,她从行刑台上消失了。

……

狂风散去,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似乎已经站在了另一条街道上。

七岁的她,眼里看到的是一个无比高大的男人。

乍一眼看上去,足有八尺高,脚踩大地,头顶青天。

只可惜脚上穿的是一双破烂的草鞋,头上顶着一顶不知用了多少年的斗笠,披着青色的蓑衣。

他的身后跟着一只浑身雪白的狮子,温顺地站着。

那个男人问她:“这几日来,我都在观察你。见你根骨清奇,是个练武奇才。今日不死,日后也许有所作为,能成为真正的侠客也说不准。想不想成为我的徒弟?”

她呆愣了片刻,问道:“叔叔,当你的徒弟,有吃的吗?”

男人的动作僵住了,他叹息了一声,说:“做我的徒弟,我送你一块麦饼。但我提前告诉你,我修炼的功法,就是那些所谓名门正派口中的【魔功】。这样,你还愿意学吗?”

“有吃的就愿意。”她回答道。

就这样,她有了一个便宜师父。

然而,师徒关系仅仅维持了一天。

第二天,她就再也找不到那个男人了。

尽管那个男人,给她留下了足够吃一个月的干粮。

她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姓甚名谁,更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只是怀里多了三本书。

那三本书里,第一本是给她练的功法,书皮上写着《铁心诀》,里边全是小儿连环画一般简单易懂的插图,配上少量口诀。

还有两本,据师父说是宗派的【精品书目】。

这书就比较晦涩难懂了,不适合她这样年纪太小、心智尚不成熟的时候进行修炼。

所以,师父让她十年之后、十七岁生日之时,再翻开那两本书。

一本书皮上写着《龙之奥义》,另一本写着《屠龙术》。

……

……

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生物。

至少对于楚曦兰来说,是这样的。

即使是大泽乡这样的潜龙之处,也有数十年无人见到真龙现世了。

所以,即使是现在,十七岁的楚曦兰,也还是没有搞懂这两本书有什么意义。

但是,师父的身份,她倒是完全了解了。

因为,那个男人的头像,早就被张贴在整片大陆的各个地区。

每座城市,都能看到他的通缉令。

而且,各个通缉令上,写的名字还都不一样。

有的写着他的名字是“杨叛”,有的写着“林登万”,有的写着“张伟岸”,显然都不是真名。

但关于他的描述,却都出奇地一致。

简简单单两个字:魔皇。

“原来,当年那个全身穿着破烂的便宜师父,就是魔皇本人呐……我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呢,居然还向魔皇讨要食物,才肯做他的徒儿……”楚曦兰苦笑。

十年前,正派联军攻灭魔宗山门,把整座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抓到魔皇本人。

据说,魔皇的功力深不可测。整片大陆的修行者里头,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而那第三到第十全部加起来也就勉强能与他战平。

这样的强者,居然在魔宗覆灭的最终之战中完全没有现身,属实怪诞。

连带着魔宗密藏的诸多书籍,也都不知所踪。

……

但谁也没想到,如今的【神女阁大圣女】楚曦兰,居然会是魔皇本尊的亲传弟子。

神女阁,作为整个大陆的顶级女流宗派,正道五大派之一,十年前还曾是攻灭魔宗的联军主力。

它的大圣女一职,实际上就相当于别家宗派的大长老或者副宗主了。

这,算不算是顶级内鬼了呢?

……

很多时候,楚曦兰扪心自问:师父当年这一手,真的是作为魔宗宗主,要往名门正派之中安插间谍吗?

这也未免太可笑了吧。

魔宗都已经不存在了。

而且,自己是不是个训练有素的间谍,自己还没点数吗?

那个男人,只当了一天的师父……既没有给她下毒,也没有在功法里头做手脚,一点都不像是传说中的“邪魔外道”。

十年了,只见他的通缉令,而他本人却音讯全无。

多少夜深人静的时刻,她都想念着那个便宜师父……想要亲口问一问他,当年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交给她一本从未现世的武学秘籍,《铁心诀》。

虽然师父说它是魔功,但因为整片大陆上都无人见过这功法的运转模式,所以居然没人认得出来它是魔功。

铁心诀在运气之时,无色无相,无嗔无狂,一举一动之间有大慈悲之意。

在外人看来,大概就是又一种【神女阁秘传绝学】。

甚至还有人鼓吹,说大圣女楚曦兰乃是千年难遇的武学奇才,练的正是神女阁镇派之宝——那本千年以来无人可练的《神女心经》!

真是……荒诞至极!

指魔宗功法为正派绝学……师父若在,恐怕会噗嗤一下笑出来。

不过,她又想起师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他们口中的佛与魔,正与邪,又有何区别呢?他们不过是把那些和他们思想不同的人贬斥为【邪魔外道】罢了。真把魔功放到他们眼前的时候,他们反倒是认不出来的。”

……

十年了,如今的楚曦兰,修行《铁心诀》已然大成。

今天,便是她的十七岁生日。按照师父定下的规矩,她已经可以修习后两本秘籍所记载的功法了。

此时此刻,她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

铁心诀就已经有如此之雄厚的力量,那龙之奥义和屠龙术又是何等强大的功法?

她一个人躲在卧室里,点上了香灯,满怀着憧憬,打开了那本名叫《龙之奥义》的书籍。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却吓了楚曦兰一大跳。

那泛黄的纸页里,每一张都透出来歪歪斜斜的两个大字!

没有图画,没有注解,也没有别的实质性的文字内容,只有页码孤零零地写在角落,能从第一页一直数到两千多页。

合上书,再翻开,连那两个大字都不见了。

整本书,变成了无字天书。

“师父的境界……果然还是深不可测呐!”她叹息道。

想着十年前那改变命运的一天,楚曦兰那白皙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她的眼前再次浮现出那个男人的背影——高且瘦,仿佛头顶青天。一举一动似乎皆有深意,却满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

……

……

作为整片大陆曾经的至强者,以及这令人难以理解的“无字天书”的作者……魔皇陛下在这十年中又干了些什么呢?

答案是,沉睡。

起初还只是特别嗜睡。一天要睡十个时辰,一个月要睡二十五天。

然而,随着病情的加重,他开始长期睡眠,一觉睡过去便是一年多。

而这怪病的起因,便是一项曾经被认为是“穿越者标配”的东西——系统。

……

十年前,那场打得天昏地暗的决战开始之时,魔皇陛下的脑袋里觉醒了一个异常的东西。

这东西毫无征兆、也没有询问宿主的同意,在那一瞬间抽干了魔皇几乎全部的功力,一下子把他抽得昏迷不醒。

本来,有魔皇在,战斗还算能打。毕竟,修行者的战斗中,高端战力是非常重要的。

然而,缺了魔皇,那些正派联军的顶级战力无人制约,魔界山很快就被攻破了。

若不是他身边那只忠心耿耿的西域白狮,驮着他飞快地逃离了魔界山……他恐怕早就被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给砍死了。

后来他才知道,脑袋里这个坑爹玩意,正好在那时候解除休眠状态,需要汲取大量的能量。

从哪儿汲取呢?左看右看,正好,宿主是武林至强者-魔宗宗主,号称魔皇,功力雄厚。于是系统就开始直接吸取魔皇的功力了。

“系统?你算老几??”被坑得连门派都被灭了的魔皇,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有你,老子也是开宗立派的强者。关键时刻给我使绊子,还吸老子功力,赶紧给老子滚!”

那东西在他脑袋里,“嘀”地一下,似乎是在显摆自己的存在。

“嘀嘀嘀!嘀你妈的嘀!”魔皇彻底出离愤怒了,“你怎么不去滴滴打车呢!”

系统嘀完了之后,并没有理会他的咆哮,而是公事公办地在他脑海中播出了一段话:

“时空疏散计划KL3300型领袖级多功能泛用单兵作战系统为您服务……//数据损坏,异常第350142号//……”

“服务是吧,那我是主子,你是仆人。”魔皇冷笑,“现在我命令你,赶紧从我脑袋里滚出去,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别来烦我。”

“您的脑袋里凉快。”系统居然回复了这么一句。

魔皇一头撞在墙壁上。

“请您不要尝试自残,这对您没有好处。”系统补充道,“如果您有问题,我会尽力回答。如果您没有问题了的话,我会在这里向您发布任务……//数据损坏,异常……”

“发任务?”魔皇说,“又来拿我当工具人?你有什么目的,我都管不着;但是,现在你得给我听好了。我,生而为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剥夺我自由的意志!想要操纵我的人生?想要我按照你的安排去过活?想要通过发布一系列任务让我活成你想要的样子?门都没有!!”

说完,他就拿起剑,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脖子砍去。

站在一旁的白狮看到魔皇陛下的举动,急了,拼命地想要扑过去夺走他手里的剑……可惜白狮起跳晚了一步,剑已经距离脖子很近很近。

“等!等等!”系统慌了。“您……您不接受任务也行……我直接把奖励给您,别动手……”

魔皇这才缓缓地收起剑。他的脖子上被划出了一道血痕,触目惊心。

“永远给我记住,你是我身上的寄生虫,是我的附属,无论什么时候,都轮不到你来对我指手画脚。”魔皇冷冰冰地说。

“是,是,小的知道了。”系统也被搞怕了,语气都换了一套,“我不会干涉您的任何行动……我只是需要一些能量,能量。”

……

于是,魔皇陛下在短暂地周游大陆、随手收了几个徒弟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备用基地,西域天苍山。

在这十年里,他休眠于此。他的身体成了一个能量提取机,给系统提供“一些能量”,用于完全恢复系统的功能。

反正他也没法拒绝系统的这种能量抽取,也就只好这么办了。

长时间的睡眠,就是为了更高效率地吸取天地元气,再转换成系统能够使用的能量。

十年来,那只忠诚的白狮一直都守在他的附近。在山洞的入口附近找些食物,让他醒来的时候不至于饥饿。

……

在系统苏醒的第十年,魔皇终于从长期的嗜睡中清醒过来。

他感觉到脑袋里那个“寄生虫”差不多已经吸饱了能量……但他的一身功力,是不会被返还回来了。

所以现在的状态,就是一个曾经的大陆第一修行者,顶着满脑袋的知识和功法,以及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系统,身体却是和普通人无异的脆弱之躯。

万幸的是身边有一只实力不俗的狮子,不至于让他被什么莫名其妙的强盗或者劫匪砍死。

“所以,寄生虫,你能给我什么?”魔皇冷冷地说。

“嘀,亲爱的主人。”系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又换了一个更亲切的脑内语音,“在您沉睡的这段时间里,本系统尝试自我修复了一些异常……”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魔皇很不待见它,“还有,没事别嘀嘀嘀的,你的设计者给你做了这个音效不是让你来烦人的。”

“是这样的,本系统内预设有二十七项任务奖励,根据之前本系统与您的约定,您不需要完成任务也可以直接提取奖励,现在请您从中选择……”

“选什么选,都给我。”魔皇说,“你这无能的东西,在我脑袋里还不知道我的想法?”

“……本系统没有深度窥探人类大脑的功能。另外,这二十七项任务奖励中,有二十六项并不是您现在的躯体能够承接的特殊能力……”

“废话,你把我的功力抽走了,我不就是个普通人了?普通人突然获得强大的力量,不说爆体而亡,也至少是重伤残废。”

“但是有一项能力非常适合现在的您,即使无能力者也可以驾驭……”

“别废话,快给。”

话音刚落的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一股庞大的力量返还进入了他的身躯。

这种感觉难以表述。从身体层面来感受,仿佛胸腔中突然燃起了一团烈火,越烧越旺,最终变成了不灭的火炬。

“这便是本单兵作战系统的初级功能,魂灯……”系统还在王婆卖瓜一般地介绍着,“即使相隔千里、即使双目失明,您的追随者依然能够在冥想的时候感觉到您的存在,感知到您的一些身体状态,因为现在您的魂灯已经矗立在更高层次的虚空中……”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的追随者?怎么定义追随者?”魔皇询问。

“从内心底里认为自己是您的追随者的人,就是您的追随者。”系统的回答十分奇怪,“本系统是领袖级多功能泛用单兵作战系统,所以主要是为领袖设计的。”

“领袖……”魔皇凄凉地一笑,“你把我的山门、我的宗派全都弄没了,我还是什么领袖?我就是个光杆司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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