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天空湛蓝澄澈,呈现通透的宝石蓝的天空中,甚至鲜少能找出一些碍眼的云朵。常绿的行道树还没有一丝要落叶的意思,但从海岸边吹来的深秋的风,却早已迫不及待的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凉意。
黄海边的申城,一直都是这番安宁的景色。
二三线的小城市里,总是少了些大城市令人眼花缭乱的盛景,但却也总是会多了些平平淡淡的安宁烟火气。
但申城也并非总是这么安宁。
这座临海的小城,与其他的普通城市有着一个决定性的不同。
在申城曲折的海岸边,有着一座庞大而繁忙的深水良港,而在港口周围耸起的高墙之内,是一大批来来往往的,隶属于中国东方舰队的航空舰。
很少有人会知道,这座滨海的小城,就是中国东方舰队的母港之一。
那是还是旧历3709年十月下旬,一个相当普通的一天。
刘子优微微眯起了双眼,看向头顶天空,伸手挡住了开始渐渐丧失力量的阳光。
温润的,带着甜腥味的湿润海风拂过刘子优的脸颊,像是在挽留他般,依依不舍的扯住了他领口那条格子领巾的一角。
又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高墙之外的那座城市,他放下了手,似是轻轻的叹了口气。但最终还是依依不舍的转过头,把背包再度往肩头送了送,迈步走向了那座停驻着巨舰的港口。
在刘子优响应保家卫国的号召,熬过了为期一年的,地狱般的新兵训练,正式参军入伍之后——
时间已经悄无声息的过去了三年。
预期中的超大规模全面战争并没有开始,在中国宣布中立之后,也并没有国家敢于试探性的攻击这尊东方的庞然大物。
本来预计中即将爆发的战争,似乎在开始之前就迎来了结束。
虽然这也就意味着自己辛苦熬过的新兵训练彻底失去了意义,但刘子优自然不会对安宁的现状产生丝毫抱怨——没有人会期待着在战场上送命——即使他们为战争准备了再长的时间。
为期四年的战争动员期眼看着就要抵达尽头,包括刘子优在内的,驻扎在申城的陆军第三十三集团军,五一六装甲步兵旅的众人无不在期待着自己的归期。
他们已经为国家贡献了人生中黄金的四年时光,现在已经有充足的权利让他们回到自己家人的身边,抱抱还没见过自己的孩子,与自己阔别了一年的妻子来一次久违的温馨晚餐。
但有时候命运总不遂人所愿,就在士兵们眼看着动员期一天天到头的时候,他们那个不大的邻国传来了相当不妙的消息——
两具丧失控制的“野兽”——也就是人类为了登上神座而创造的最强大而疯狂的作品之一——没有任何前兆的对北海道地区发动了攻击,并造成了极为严重的人员伤亡。
虽然此刻那两只活动的天灾已经停驻在了原地,但没有谁能够保证,它们不会再一次开始移动,也没有人能够保证,它们下一次移动的目的地,会不会就是只与东瀛隔了一片狭窄海域的祖国。
所有人都在那一天的午饭时间,从餐厅的新闻广播中得知了这件事,原本还在聊天的士兵们一瞬间便沉默了下来,甚至生不出继续咀嚼周日特供的美味午餐的欲望。
就和那天晚上,士兵们悄声猜测的结果一样。
就这么安然的度过四年动员期的想法,一夕间便成为了泡影,他们再过不久就将整装待发,如同很多很多年前的先辈们一样,前往一片陌生的土地,去为别人打一场保卫自己家乡的战争。
而今天,就是出发的日子。
战舰的汽笛高昂的嘶鸣了起来,庞大的涡轮机组搅动着空气,发出频率极高的巨大噪音,满载着士兵的战舰缓缓动了起来,继而逐渐离开了水面,一点一点的攀向了遥远的天空。
站在战舰的甲板上,逐渐激烈起来的风吹得刘子优脸颊生疼,即使隔着耳塞,战舰甲板上令人咂舌的巨大噪音还是如同一把尖刀,缓缓地搅动着自己的大脑。
但刘子优却依旧站在这里,与其他为数众多的,一身戎装的士兵们一起,沉默的眺望着正逐渐变成一个黑色小点的故乡。
刘子优姑且算是知道自己究竟要面对些什么,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要是去与那种堪称天灾般的存在对抗,他委实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归来,甚至不知道最后能不能魂归故乡——
据说在那些野兽的侵攻中,连流下可供辨认的尸骸都是种奢望。
但他还是和他的战友们一起去了,一往无前,也义无反顾。
直到战舰终于上浮到云层之上,祖国的景色彻底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刘子优才缓缓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带着比记忆中要浓重许多,也要湿润许多的咸腥味的海风,缓缓地撩拨过鼻尖。很淡很淡的栀子花香味,自鼻翼中逸散开来,带着一种没来由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刘子优下意识的试着睁开眼,但眼前却还是那片一如既往的黑暗。
他猛地抬起头,转头四顾,这才猛然间惊觉——
刚刚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梦境罢了。
那是他永远也不会忘怀的,与自己的祖国有关的记忆。
意识慢慢变得清晰了起来,这个看上去没有被时间刻下丝毫痕迹的男人,带着一丝淡淡的苦笑,又一次开始梳理起自己那些绝不能忘怀的记忆。而自己付出了双眼的视力为代价换来的天赋,也终于在自己彻底清醒之后,再度开始了工作。
位于更高维度的场中产生的波动被他感知,继而一层层的在一片黑暗的视野中叠加,就像是画师在黑色的背景板上,用白色的颜料一层层的勾勒着面前的景色,直到所有一切都再度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如同一张大师的速写般栩栩如生,但也就像所有的速写一样,不带一丝色彩。
肩膀上有些突兀的一轻,似乎有什么原本靠在哪里,甚至久到让自己习惯的重量离开了一样。
刘子优没有回头,耳畔却多了些许瘙痒的触感,幼龄女孩所特有的,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困惑,进一步撩拨着他的耳畔。
“唔~子优~你醒了吗?”
而即使刘子优没有转过头去,白色的画笔却再度在画卷上开始了勾勒,无比缓慢,但却又是无比精准的在黑暗的背景中,描绘出一个正揉着爱困的双眼,打着小小的哈欠的女孩。
白色的线条缓缓编织成型,从身体柔软的曲线、到美丽的眼眸、到每一根轻轻扬起的发丝、再到每一根纤细晶莹的睫毛,就如同一幅一丝不苟到病态的现实主义画作一样,完美的再现了身边女孩的一切。
刘子优的嘴角轻轻弯了弯,没有回答女孩的问题,还没睡醒的女孩则有些气恼的鼓起双颊,沿着手臂攀上了他的肩头,戳了戳刘子优的脸颊。
“唔~为什么不理我啦,子优~”
来自女孩身上的,淡淡的栀子花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即使是他,嘴角也微微松弛开来。
这一次,画笔在勾勒完少女的每一个细节之后,并没有就这么停下。虚无的画师再度提起画笔,对场波动的处理进一步增强——
一点色彩,缓缓在仅有黑与白交织的少女身上漾开。
苍白中带着点红润,惹人怜爱的面孔,晶莹剔透的白净长发,点缀着浅浅一层薄樱色的唇瓣,还有那双鲜亮的祖母绿双眸。
一切都是这么令人心动,也都是这么令人心安。
刘子优只是很淡很淡,但却又是罕见的,发自内心的浅笑着,就这么轻轻抱了抱靠在自己身边的女孩。
她就是他仅剩黑与白的世界中,那唯一点缀着的色彩了。
“唔?!”
女孩慌乱了一下,但在意识到属于刘子优的温度消失无踪的时候,又很快嘟起了嘴。
“子优你老是这样!坏心眼!”
刘子优依旧没有回话,只是嘴角的上扬,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甚至就连藏在墨镜后的双眸,都笑的弯成了一双月牙。
今天——
一定会有好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