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兰猛地站起身子，不小心把面前桌子上的茶碰掉地上，摔得碎碴和汤水乱飞。
“瓦伦先生，您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瓦伦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竭嘶底里的爱兰。或许自己的话，和她的认知产生了巨大的冲突。
又或是瓦伦只是单纯的说出了她一直逃避，不去面对的现实。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爱兰。
你知不知道你的父王为什么会被杀死，统领大臣奥博为什么会叛变。
又是为什么，在你们王室遭到如此浩劫的时候，这个国家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保护你们。”
“这个......”
其实爱兰不用回答，她的表情已经代替她回答了一切。
爱兰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瓦伦将这些日子的所见所谓，以及自己思考出来的结果，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爱兰。
就连一直望着窗外的蒂法娜，也不知何时转过身，目不转睛的盯着瓦伦。眼神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明明我的父亲只是削减了领主们的税收而已，他们竟然就要发动叛乱！而且还要屠光所有的王室成员？！
这！这......这怎么可能......”
当爱兰听明白瓦伦所说的一切后，如同断线木偶一样，无力的坐了下去。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和疑惑。
同时，瓦伦对爱兰的无知而感到忧愁。明明是王室的公主，但却连国王曾经颁布的法令都不知道。
看来，至少在那个时候，爱兰还只是个单纯的，不谙世事的大小姐罢了。
想必那时候的爱兰，每天除了喝茶就是和其他大小姐们聊天吧。
瓦伦平淡的看着面前的爱兰，开口说道。
“不不不，爱兰，你说错了。消减税收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强制收回领主手里的部分士兵。
当然，还有一个虽然不起眼，但是却至关重要的隐形原因。那就是提亚拉王国的大环境。
这一系列的原因，最终导致了一个月之前的叛乱。”
爱兰立刻开口反驳。
“可是先祖在册封这些领主的时候，不仅给他们拨款帮助建城，同时还把王国军分发下去，好让他们能够保卫家园。
当时那些领主们也都发过誓的，说要世世代代效忠王族的！那些领主如今的一切，都是王室先祖送给他们的！
我们只不过是要求他们还回来一部分当时的馈赠，结果他们却要杀了我们！”
眼泪已经不受控制的从爱兰金色的眼眸中滚落，连声音都因为抽泣而模糊不清。看来，爱兰受到的打击是真的不小。
瓦伦没有给爱兰任何喘息的机会，冰冷的话语，仍然不断的从他的口中吐出。
“很简单啊，爱兰。在那些领主的眼中，那些东西早就是他们自己的私人财产了。
你父王的行为，在他们眼中无异于直接动手抢一样。虽然很没有道理，不过这是事实。
仅凭老国王的一句话，我们就要上缴自己世世代代苦苦经营的私人财产和军队？凭什么。”
“你难道想说，错的是我的父王吗！”
爱兰的双眼虽然仍噙满泪水，不过瞳孔的深处却在燃烧着火焰。对此，瓦伦不避不闪，直接回答。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
“即便瓦伦先生您曾经帮助过我，我也不会允许你侮辱我的父亲！”
“如果我真的只是在单纯的侮辱你的父亲，我相信窗边的那位魔剑士，应该早就拔剑冲上来了吧。
是这样吧，蒂法娜。”
浓烈的敌意从蒂法娜的眼中一闪而逝，随即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去看瓦伦。
和爱兰不同，身为魔剑士的蒂法娜经常出入王宫和外面的世界接触。所以她知道，瓦伦说的没错。
不过即便如此，蒂法娜还是很生气。
“所以，坐下吧，爱兰。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爱兰没有坐下，仍然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之前还是那么温柔的瓦伦先生，现在要对自己说这么过分的话。
如果这些话换做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她的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的痛。
明明自己已经开始相信瓦伦先生了，甚至都微微萌发了些许的好感。
他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要用这些话来伤害自己！
瓦伦将杯中剩余的，已经散去温热的茶一饮而尽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爱兰，王国内那些早就腐朽到忘记先祖誓言的领主们，只是其中的一个凶手。
而另一个凶手，便是这片大陆上无数的民众。”
“民众......”
瓦伦的话，显然给爱兰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可她的理智还在，仍然能听清并理解瓦伦的话。
从爱兰眼中确认了这点后，瓦伦继续说道。
“没错，就是民众。太阳花酒馆的老板，隔壁花店的卖花姑娘，在大外面骂街的冒险家们。
总之，只要你从这个房间里走出去，见到的所有人，都是凶手。
他们的罪名只有一个，那就是【与我无关】罪。”
“我只是个普通人，王室被屠我一个普通人能做什么。
虽然国王很好，公主很可怜，可是我也只能可怜可怜他们，但是不会帮忙。
反正自己还能活下去，谁来统治这个国家，都没区别。这些话，是溪水镇的民众亲口和我讲的。
一个字都不差。所以，你明白了吧。”
雪崩发生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瓦伦的话让房间前所未有的安静。无论是爱兰还是她身后的蒂法娜，都在认真的盯着瓦伦，仔细聆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
“或许你会说，我真是疯了，竟然说民众也是凶手，是不是傻了。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是凶手了。
当然，你这么想的话一点都没错。
可是，如果民众们没有因为好奇，又或者是幸灾乐祸而传播魔王复苏的流言，你的父王和大哥想必也不会去溪水镇，自然也不会遇袭身陨。
而且，如果奥博带领铁甲军冲进王宫，打算杀光王室成员的时候，那些民众和冒险家们，哪怕只有一小部分站出来帮助你们的话，那么结局自然就是另一个了。
当然，这只是我的天方夜谭，不切实际的假设罢了。不过，我只想通过这两个假设向你传递一件事请。
在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统治者会倾尽一切，为民众谋取更多的利益，为了民众能有更好的生活而战斗。
同时，在统治者需要帮助的时候，民众也会毫不犹豫的出手相助。而这点，在你的国家里并不成立。”
瓦伦所说的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指的自然就是十三层炼狱。
“可是在提亚拉王国，这一点似乎并不适用。提亚拉的国民根本就不明白什么叫做唇亡齿寒。
国王身陨，王室被屠，奥博篡位。
民众根本就不知道，那个代表着领主阶级利益的奥博成为了统治者之后，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什么样的生活。
当有一天，赋税已经让每个人无法生存，强权连人们说话的权利都尽数剥夺。
内忧外患让国家动荡不安分崩离析，每天连活着都是奢望的时候。民众才会明白，什么叫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所以我说，民众也是罪人。
他们的罪，叫做【与我无关】罪。只不过，他们的罪并不至死，也不会有人去惩罚他们罢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瓦伦的嘴已经有些干了。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入夜，他也要回去休息了。
面前的爱兰，呆呆的看着面前空无一物的桌子，不知在想什么。蒂法娜也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后，闭上了眼睛。
差不多是时候该说出自己心中最后的几句话了。
“站在民众的角度去看，他们只是想安稳的生活，并没有错。
站在领主的角度去看，他们也在保卫者自己世代经营的财富，或许也没有错。
而站在你的角度去看，身为国王为了民众和国家降低税收，召回士兵更没有错。
所以我才在最开始的时候说，杀死你父亲和大哥的是拉夫子爵，屠掉王室成员的是统领大臣奥博。
不过背后真正的凶手，却是整个提亚拉王国。
而你，爱兰。
如果你真的想要夺回王国，要做的事情绝对不是将希望寄托在那虚无缥缈的王冠上。
而是改变这个王国，让民众在你身上看到未来，心甘情愿的追随你。让领主在你身上感到畏惧，心甘情愿的臣服你。
如果做不到这些，一切都是空谈，都只不过是小孩子天真的妄想罢了。
就算你最后找到了王冠，而王冠真的让你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女王。那么你，也只是个空有女王名号的躯壳罢了。”
说完，瓦伦起身，没有再去理会爱兰，拉开了房门。
而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时，他听到了爱兰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一哭，便是一夜。
瓦伦坐在窗前，望着夜色，听着哭声，彻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