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是在正午十二点回到了发山村祖庙的。

祖庙外依旧坐着几个老人,因为之前与周正见过了,这些身体看起来还硬朗,记性也不差的老人便对着周正笑道。

“小伙子,怎么又回来了?”

周正尴尬道。

“那个,村支书,武先生在不在?”

老人摇头。

“老武今天不轮值,要找他的话,后天再来吧。”

“武先生家在哪儿?”

老人指着一个方向。

“就是那边,那颗歪脖子树看到了吧,那棵树就在他家院子里。”

另一位老人嘲讽道。

“老武天天说他家的先祖几百年前是尚书,老喜欢摆弄他那点墨水,家里还要种这么大的树的,浪费了多少地。”

其他几个老人也嘀咕起自家村支书装读书人的事儿。

周正向这些老人表达了感谢,又急匆匆的朝着歪脖子树的方向跑了过去。

很快到了歪脖子树的院子内,只是刚想敲门的周正就闻到了院子里传来一股子饭菜的香味。

要命,人家在吃饭。

在吃饭的时候打扰别人,太不合适了。

周正忍下了敲门的冲动,拿着手机在门外玩了半个小时(本来可以去村长家吃了饭再来的,周正懒得再跑一趟)。

一直等听到院子里传来洗碗筷的声音,周正才敲了敲门。

门很快打开,一位慈祥的老奶奶从门缝后露出了半张脸。

“小伙子,你谁啊?”

“我是姜村长的亲戚,想过来拜访一下武先生的。”

老奶奶转头朝着门内喊。

“老头子,有人找你,是老姜的孩子。”

“什么,老姜还有孩子?!”

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院子大门打开,一位身材瘦小,五官头发都收拾的相当干净的老人走了出来。

“你是老姜的孩子?”

周正忙摇头。

“是朋友,我,我有点事儿想找武老先生了解下。”

这位村支书面露不悦。

周正连忙道。

“宰相肚里能撑船,高人心里少计较,武先生,你不会连一个小辈微不足道的要求都要拒绝吧?”

村支书面色变了。

娘的,回去应该给祖庙那些老爷子送几包烟了,如果不是那些老爷子让自己知道了这个村支书的性子,自己估计不能对症下药。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周正躬身弯腰,做了个抱拳礼。

“身为地主,身为书香门第,家学渊源之士,起码的礼仪教养不能缺吧。”

可能是书香门第,家学渊源这两个词拍中村支书的G点了,这位老人面上带上了少许得意。

“可以,可以,小伙子,你这话说的我喜欢听。”

村支书转身走入了自己的屋子。

“小伙子进来吧。”

周正直起了腰,跟着村支书走入了围墙门,再跟着走入了房屋。

并没有选择在客厅谈话,村支书带着周正走到了一楼一角的一扇门前,打开门后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打扫的极干净的房间,左右两面墙各有两架旧式的书架,书架上放着各种线装书籍,周正匆匆扫了眼,便看到了书架上有四大名著,《儒林外史》,《阅微草堂笔记》,《论语》等等书籍,从书架摆放的书籍位置来看,应该是图书持有者精心整理过的,按照年份与不同类型都放置在不同的高度。

村支书走到了屋子内唯一的书桌后坐下,有些炫耀的说道。

“这些书都是我爷爷留下来的,年纪比我都大,我保存了一辈子了,平时连翻都小心擦干了手再翻阅的。”

周正从善如流。

“支书真是爱书如命的读书人,在下佩服,佩服。”

村支书一脸得意。

周正实在不想说,现在一台手机,里面要多少书有多少书。

“实不相瞒。”

周正语气恭敬。

“支书先生,我这次过来,是有个问题想问你,之前我问过其他人,都回答不了,有个人说,发山村最博学的人就是武支书您,有什么问题的话,来找您肯定能得到答案。”

村支书面如桃花,手掌更是忍不住放到了下巴上,轻轻的抚弄着。

“不错,不错,那群家伙嘴上天天说我身上带着书生穷酸气,看来心里也是知道这个村子最聪明的人是谁了,小伙子,说说吧,你有什么问题。”

“是这样的,我之前听人唱过一首大寒歌。”

周正将纸人唱的歌唱了出来。

“西北那个山哦……”

“有间红色的草屋……”

“家里有个孩子和孩子他娘……”

“孩子被老虎吃了,他娘被饿死了……”

“都死喽……”

“都死喽……”

“死了又死,死了又死……”

“死了又死……”

一曲歌毕,周正恭敬的看着武支书。

“支书先生,按村里人的意思,这首歌似乎不在正常的大寒歌歌词里面,但我能确定我唱的词是在大寒歌里面的,您知不知道内情?”

“这个……”

武支书面色犹豫。

所以说呢,被摸透了性子的人,是最好对付的。

不用暴力,不用财富,有时候,只需要动动嘴……

周正装出无奈的样子叹了口气。

“是这样吗,原来最聪明的武支书都不知道这个大寒歌的内情,真是让人失望……”

村支书双目大睁,着急道。

“谁说我不知道?这首大寒歌,是,是另版的大寒歌……”

说到后面,村支书的声音弱了下去。

“另版的大寒歌?”

周正朝着村支书走了一步。

“能和我具体说说吗?”

村支书又露出了些许的犹豫神色。

周正笑道。

“怎么,这首歌涉及到什么秘密,或者说涉及到支书过去不堪回首的回忆吗?”

村支书摇摇头。

“并没有那么复杂隐秘,只是,嗯,这首另版的大寒歌。”

村支书嘴唇蠕动了下,再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反正也是过去的事儿了。”

村支书抬头,看着周正的眼睛。

“年轻人,你确定真的要知道这首大寒歌的内容?”

废话,这是自己这边唯一的线索了,周正总不能从村长家偷把菜刀跑去义庄,来个就地解剖验尸吧?

周正用力点头。

村支书神色黯淡。

“小伙子你可能不知道我们村的由来,大概在七百年前,那个时代的朝代是元朝,关于元朝,小伙子你知道那是个什么年代吗?”

周正想了想,回答道。

“元朝好像是我国历史中少数由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

村支书嗯了声,哀叹道。

“因为是少数民族掌权的朝代,作为王朝主体的汉人在这时候成为了社会最底层,每天遭受剥削与奴役。”

元朝把华夏人分为四等人。

第一等是蒙古人,统治者。

第二等是色目人,就是各色名目的人,基本上是外国人,包括中亚人、欧洲人、波斯人、阿拉伯人、吐蕃人、契丹人、女真人等。

第三等是“汉人”,也就是北方的汉人。

第四等是“南人”,也就是南方的汉人。”

四等人制度之下,是半奴隶半封建状态下的社会制度,不少地区的蒙古人甚至还实行起了初夜权。

也是这种残暴不仁的高压统治与连年不断的战争下,发山村的先祖们逃跑了。

准备找个群山偏僻地过生活。

“我们的先祖为了避灾背井离乡的跑来了发山,当时正值冬季,我们的先祖带的粮食很快吃尽,当时又是大寒的天气,湖泊冰封,飞禽走兽绝径,一个个逃难的先祖连续不断的死。”

“小伙子你知道当时的状况有多令人绝望吗?”

周正抿住了嘴唇,几秒后回了句。

“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

村支书拍拍手。

“对,那时候人命如草芥,死在地上的,中途摔倒就站不起来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爹妈一睡着就醒不过来的比比皆是,但是那时候没有人敢去做悲伤这么奢侈的事儿,他们只能低头向前,去找可能生活的地方。”

“然后……”

村支书嘴角勾起了戏谑的弧度。

“小伙子,你知道女人有个外号吗?”

“外号?”

村支书淡淡的道。

“母老虎。”

……

家里有个孩子和孩子他娘……

孩子被老虎吃了,他娘被饿死了……

……

周正猛地一哆嗦。

“易子而食!”

村支书耸肩道。

“好了,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

周正沉默了下去,脸色白的厉害。

隔了几秒,村支书问道。

“小伙子,还有什么事儿吗?”

周正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这个,大寒歌,是哪来的?”

“是村子里的古籍记载的最初版的大寒歌。”

周正惊讶道。

“这么可怕的故事你们都敢编成歌曲给孩子听?”

“所以后来不是改了吗?而且……”

村支书朝着周正挑眉道。

“历史里面,这种故事多不胜数,我们的先祖不过就是其一而已,所以,年轻人你要好好珍惜现在衣食无忧的生活,可别落到像是大寒歌里面,那种处境。”

周正沉默片刻,再问道。

“编这首大寒歌的人是谁?”

村支书不悦道。

“小伙子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周正反问。

“村支书是不知道?”

村支书面色一怒。

“什么不知道,这些事儿村子里没人比我更清楚了,我告诉你这首大寒歌是红娘编的。”

“红娘是谁?”

“红娘是最先见到五面神,再引领我们村子的先祖得到五面神庇护的女祖,按小伙子你能理解的说法,大致就是那个时代的宗教领袖吧,虽然不是一个级别,和莫西类似。”

那个时代的神婆?

周正暗自点头,再躬身道。

“武支书,打扰了,我没问题了。”

说着,周正从怀里再掏出了一包烟,恭恭敬敬的放到了武支书的书桌上。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武支书仰着头说道。

“拿走。”

周正回了句。

“鲁人必拯溺者矣。”

孔子有两个门徒做好事,一个做好事儿不求回报,被孔子训斥,说是“赐失之矣。自今以往。鲁人不赎人矣”,另一位弟子做好事儿收了一头牛,孔子称赞其“鲁人必拯溺者矣”。

大意便是做好事要收回报,这样别人才愿意效仿好人去做好事儿。

武支书眼睛一亮,又哈哈大笑。

“好小子,好小子,你这家伙,真是合我脾气,要不是你不是我孩子,我这一屋子书,肯定要交给你继承。”

周正笑意盈盈的离开。

走出了武支书的屋子,周正满脸的笑意散了。

从黑气脱出的清妙娘娘再次回到了周正的肩上。

“大猪蹄子,这地方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清妙娘娘的猫爪子抓了抓周正的脸。

“喂喂喂,大猪蹄子,我说你跑了这么多路,也看够了吧,这地方这么不正常,我们不如现在回去吧,不要怕那些纸人什么的,你去我的大乙山,对付不了山鬼,这发山村的小精怪,我一爪子一个!”

周正嗯了声,虽然心里还觉得现在遇到的事儿,还有可能是魏龙蛇这位大佬的考验什么的。

但比起可能的机缘,肯定是安全更重要的。

“我们回去。”

周正朝着村长家走了过去。

当然不能说回去就回去,向照顾自己的慈祥老婆婆告别之后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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