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讨厌了。

我，已经死了吗？

……

沃夜西猛地睁开眼，望见一片漆黑的夜空。后背紧贴着坚硬的地面，硌得生疼。

他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印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废墟，远处还有未曾消失的火光。

这里是悬桥堡——或者确切地说，在十多年前这里曾是悬桥堡。沃夜西不会忘记自己的家，他又回到了这里。

这是一个伴随着少年成长的恶梦。因为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被烙在了他的记忆里，他时常会在入睡时，梦到这一切。

起初，这个重复出现的梦几乎让沃夜西崩溃。但是在圣廷生活的期间，他学会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控制自己的情绪。

简而言之就是将过去深埋，再也不去翻动。

然而，这依然无法完全让他摆脱这个梦境，他甚至不得不接受某种事实——这个梦境可能会伴随他终生。

沃夜西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言不发地朝着主堡走去。

房屋燃烧时产生的烟尘四处弥漫，能见度不是很好；而走在城堡中的道路上，还能依稀听见哭泣声。

沃夜西快步走着，只想要把这一切甩在身后。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个梦境将会在他到达主堡门前的那一刻结束。

沃夜西无言地望着这道厚重的大门。他知道，门后就是他的家，是他无数次走过的主厅。

但是，少年无法打开这扇门。他的内心总是在抗拒着这一行为，因为他知道这不正常——记忆中，这道门已经被撞毁了，门后的光景更是惨不忍睹。

尸体，鲜血……那是沃夜西绝不想再看到的情景。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抬起手。

只要这样做就可以了。当手触碰到金属门把的那一刻，这个梦就会结束。

突然间，一只雪白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沃夜西感到从这只手上传来的冰凉触感，几乎是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你！”沃夜西这才注意到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女。那一身纯黑色的薄裙，与她雪白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家伙，你就不想知道这门后面是什么吗？”优尼薇尔问道。

“不想。”沃夜西望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少女，冷冷地说道：“而且你也别想让我打开这扇门。”

“为什么？”优尼薇尔歪着脑袋，“小家伙，你害怕吗？”

“我……”沃夜西顿了一下，“我只是单纯地不想照你说的去做罢了。”

“哎，笨蛋。”优尼薇尔背起了手，围着沃夜西转起了圈，“咱与你现在就是一体，咱能骗你吗？这么做可没好处。”

“连灭世神也开始谈论好处了吗？”沃夜西觉得好笑，“这个词从一个神明的口中说出来，可真是好笑。”

突然，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沃夜西掀飞起来。接着“咚”的一声，他整个人被这股力量给按在了门板上，动弹不得。

沃夜西试图挣扎，但是四肢仿佛被钳住一般。

“拜厄斯特利亚那个老流氓所赐。”优尼薇尔的瞳仁之中隐有淡淡的金色光芒，她此时的眼神让沃夜西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不过是几秒钟的功夫，那股力量消失了。沃夜西得以解放。他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微微气喘。

“你居然能使用这种古怪的力量。”沃夜西的语气中充满警惕，“我是不是应该觉得高兴，这些年千辛万苦从那些邪种身上搞来的核倒是没有浪费。”

“嗯……”优尼薇尔凑到沃夜西面前，伸出纤细的食指抵住少年的下巴，“小家伙，你这些年的努力，咱也是看在眼里的呢。”

“不要动手动脚。”沃夜西挡开优尼薇尔的手，站了起来。

“呵呵。”优尼薇尔笑了，她觉得沃夜西的反应着实有趣。

“呐。”她抬头看了看那无尽的夜空，对沃夜西说道：“你真的不打算打开这扇门嘛？咱可以告诉你，这门后，有你所渴望的力量。”

“我渴望的……力量？”沃夜西原本一脸不耐，闻此便怔住了。

“简直胡说八道。”少年沉下脸来，“你以为这么说就能让我上当吗？别搞错了，我渴望的是自由！渴望的是你这个瘟神赶紧从我的身体里滚蛋！”

优尼薇尔的嘴角轻轻上扬，完全不在意沃夜西说了什么。

“搞错了的是你吧？”

伴随着她的这句话语，沃夜西感到一阵恍惚。不知何时，优尼薇尔的身影竟是在他面前消失了，转眼间又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

“就凭你现在的力量，能够得到自由吗？”少女踮起脚尖，在沃夜西的耳朵轻轻地说道。

沃夜西的耳畔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她额前的发丝拂过沃夜西的脖颈，令少年感到有些发痒。

沃夜西像是触电般跳开。

“你该不会忘了你现在是什么状态吧？小家伙。”优尼薇尔背着手，依然站在那里。

沃夜西觉得优尼薇尔只是在以玩弄他为乐，心中顿生怒火，刚要怼上两句。但是在看到那双浅黄色的眸子的瞬间，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现实中，我在做什么？是了，我在黎约城的第十六街区，和邪种作战……我，被魂术驱使的粉末给吞噬。

不消片刻，沃夜西回想起了他在进入梦境前的全部事情。他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那银色的“壳”将自己包围。

看到沃夜西紧握的双拳，优尼薇尔轻叹：“凭你现在的力量，面对这点束缚都无可奈何。那小家伙，你所谓的自由，在哪里呀？”

一股强烈的不甘冲上沃夜西的心头。

他不甘，自己面对那个心司居然没有还手之力；他不甘，获得功勋的机会从自己指间溜走。

而这一切的原因，他的心里其实都是明白的——他不够强大。

“嘿！小家伙你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呢！”优尼薇尔那张绝美的脸庞之上多了一分喜悦。

她似乎看到了新奇事物，小跑到沃夜西的跟前，歪着头观察他的脸色。

“滚开！”沃夜西糟糕到极点的心情，终于爆发了。他伸手便唤出一柄剑，二话不说就朝面前的少女斩去。

“啪！”

优尼薇尔抬起手，直接将剑刃抓在了手里。

“什么！”沃夜西大惊。

“你这把剑，也是咱的力量。所以，你砍不了咱。”她的五指轻轻地扣在剑上，而沃夜西却无法将剑抽出。

“是么？”沃夜西调整呼吸，将魂全部聚集在剑刃之上，“那就试试，闪月！”

剑身金光迸发。沃夜西双手握住剑柄，用尽全力挥剑。

优尼薇尔的身影瞬间被这道金光所掩盖。在消失的前一刻，沃夜西隐约看到少女的嘴角微微上翘。

还不待沃夜西惊讶，眼前的景象变了——城堡，道路，房屋，甚至是夜空，全都像是一块被扯烂的油画布，在眼前化为无数的碎片。

脚下的地面消失了，沃夜西无可避免地向下坠去。

终于，他又看到了那片黄金色的火海。一望无际的烈焰跃动着，仿佛在跳着某种古老而神秘的舞蹈，迎接少年投入怀抱。

……

“啊！”

沃夜西大吼一声，整个人弹了起来。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的脑袋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睁开眼睛，沃夜西发现自己的周围都是黑漆漆的“墙壁”，唯独头顶上的部分破了个窟窿。

他晃了晃脑袋，有碎屑从头发上掉落。

我的脑袋这么厉害？把天花板给撞破了？话说回来，我自己都不晓得我居然还会头槌？

沃夜西站了起来，发现刚好可以把头从窟窿伸出去。

直到这时，沃夜西才发觉，包围着自己的根本不是什么“墙壁”，而是一层银色的“蛋壳”。

这个蛋壳的大小，刚好可以让沃夜西蜷缩着躺在里面。

“原来如此。”他自言自语，他想起了自己失去意识前的事情。

心中多少有些庆幸，终于是从魂术里挣脱出来了。

稍稍安心，沃夜西才抬起头观察起了外面——是一个房间的内部，而且对于他来说还很熟悉，他很确定自己来过这里。

就在这蛋壳的旁边，弥可雅正伏在桌上，闭着双眼，似乎是睡着了。

耳边的发丝垂下，遮住了她的侧脸。窗外的阳光洒在她的脸庞，让这副画面看上去无比静好。

领队小姐？看到她，沃夜西可以确定了，这里就是二队的队舍，属于弥可雅的房间。

虽然继续欣赏领队小姐的睡相也没什么问题，但不管怎么样，先从这里出去再说。这样想着，少年开始伸手扒拉这个蛋壳。

沃夜西并不担心会吵醒弥可雅，根据以往经验，只有警铃级别的响度才能够唤醒她。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小小的动静刚一发出，少女就醒了！

“沃，沃夜西？”弥可雅揉了揉眼睛，原本有些迷蒙的眼神看到沃夜西后立刻亮了起来。

“是我。”沃夜西回答。

弥可雅眨了眨眼睛，很是惊讶。她站了起来，走到蛋壳的面前，像是观察着奇特生物般打量着沃夜西。

“你，你终于孵出来啦！”弥可雅惊喜地说道。

“哈？”

“咳，不……就觉得你这样子很像刚出生的小鸡。”弥可雅摆了摆手，改口道。

“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个形容没毛病。”蛋壳的上方，只露出一个脑袋的沃夜西说道。

弥可雅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这模样的沃夜西，忽然噗嗤一笑：“呵呵，你这个样子有点可爱。”

少女的笑容就像窗外的阳光般明媚动人，

看到沃夜西平安无事，她发自内心地感到欣慰。

沃夜西看着她不禁有些愣神。他发现，这是第一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

“感谢您的夸奖。”但沃夜西还是不太习惯“可爱”这类的形容词被加在自己的身上，于是转移了话题。

“我觉得现在还是应该先从这里面出来再说。”沃夜西说着，两只手扒住窟窿的边缘，然后用力一扯。

然后，这个由魂术化成的壳就如普通的鸡蛋壳一样开裂，然后破碎。

这与沃夜西所料不差。毕竟，自己的脑袋都能无伤顶开一个洞，这就说明这个壳硬度不大，而且极脆。

但他没有料到的是，这壳裂开后，里面的自己居然除了内裤什么都没穿！

“怎么回事？我衣服呢？”沃夜西自言自语，之前在壳里并没有感觉到身上少了什么啊。

或许是被困得久了，身体感官变得迟钝了？

弥可雅望着几乎赤身裸替的沃夜西，表情变了几变，最后“唰”的一下变得通红。

“呀——！你，你在干什么啊！”

领队小姐捂着眼睛，不顾形象地尖叫起来。

“咚！”房门被推开了，一位乌黑波浪卷发的女子冲了进来。

“可雅，发生了什……”女子一眼便望见了站在一地碎壳中间的裸男。

沃夜西从没见过这名女子，而且刚刚还被弥可雅吓了一跳，所以这会儿有点懵。

“蒂姬姐，快……快拿件衣服！”弥可雅有些不知所措地背过身去。

女子立刻明白过来，伸手一招。挂在窗边的窗帘忽然一阵翻飞，随后便落了下来，然后飞向沃夜西，将他整个人给裹了个严实。

“喂！”沃夜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因为失去了平衡而横倒在地。

看上去就像一根被卷在烙饼中间的香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