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黎约的城墙上往外看,可以看到嶙峋的岩石。

虽然这座城市并不是建立在山上,但是它的西侧却是由层层叠叠的裸岩所构成的缓坡。坡度不大,但是这些形状各异的岩石已经足以成为障碍。

而聪明的格拉比人则充分利用了地利,不仅在这里设置了花样百出的陷阱,还配合流动暗哨,专门在几条能够通往城市的道路上进行伏击。

这让作为进攻一方的邪种非常头疼,于是便有了“隔离带”的称呼。巧的是,黎约的人们也非常认同这一称呼。

双方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达成了共识。

北邪王的军队,六大兵团之一的末地兵团,就在距隔离带大约两百格的位置建立了一座营寨。

虽说是军队的大营,但是这里的建筑全都是由实打实的石料砌成,无论内外都经过打磨。不仅如此,他们还通过使用不同颜色的建筑涂料,来对不同功能的房屋进行区分。

乍一看,这里甚至能称得上是一座小镇,而且论“颜值”,毫无疑问超越了灰蒙蒙的黎约城。

如果有一个人类来到这里,他绝不会想到这里是军队的大营。

在这里,有一块专门用来收容伤员进行集中治疗的建筑区域,叫做“医疗区”。

梨朵就在医疗区的一号楼内接受治疗。

紫发的少女士官穿着白色的罩袍,躺在瓷石板上。旁边,一名穿着蓝色制服的医者摘下了那顶戴了许久的三角尖帽,几乎是瘫坐在了椅子上。

“总算是取出来了。”

他长出一口气,用一支金属小夹,夹起那颗蓝色的子弹。

子弹已经褪色,而蓝色褪去后的裸露部分竟然是透明的。

“三颗魂裂弹……”医者摇了摇头,“若非击中的位置都碰巧不在核的附近,否则活不下来了。”

这时候,门打开了,心司走了进来。

“心司大人。”医者立刻诚惶诚恐地站起,躬身行礼。

心司看了看依旧处于昏迷的梨朵,又看了看桌上的三颗子弹,心中便大概有了数,道:“能不能完全恢复?”

“呃,这个要看梨朵阁下自身了。”医者斟酌着措辞,毕竟梨朵是心司交到他手上的,“万幸的是,三颗魂裂弹没有对她的核造成损伤……”

“嗯,看样子我的魂术多少还是起了点作用。”心司望着梨朵说道。

“啊,哦,原来是您。我说呢,三颗入体,再考虑从黎约回到这里的时间,怕不是已经挂……”说到这里医者突然发觉不妥,顿时没了声音。

“咳咳,心司大人的魂术果真是出神入化呀!”为了给自己的失言补过,他干脆拍起了马屁。

心司并不理会,说道:“接下来交给你了。”说完便朝门口走去。

医者抹了把汗,心想这位长官果真是一如既往地猜不透。

要知道,那可是一名拥有三羽军阶的将官,也是兵团中地位超然的魂术师!亲临战场,只是为了搭救一个士官?

医者看了看躺在石板上的女孩,陷入了沉思。

不过,对于这个叫做梨朵的士官,他也是有所耳闻的。传闻据说有后台?而且后台还很不得了?

如果成立,这似乎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心司大人会愿意救她了。

当然,医者很明白,种种猜测也只能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

心司背着手,缓步走在通往中央大营的道路上。

远处,一些仆兵正忙着替战士们整备武器。还有一部分人频繁地来往于校场之间,做的多半是清扫工作。

作为最下级的士兵,他们的职责除了上战场外,还需要替整个军营服务。

中央大营前,三队列兵正交替巡逻。他们看到心司,立刻将右手平放于身前,低头行礼。

从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到疲态。

走进了大营,便听见一个声音传来:“那个小士官怎么样了?”

语气平淡,却浑然有力。

“我还以为,吾獠阁下首先会问的是这次的战果。”心司说着,走到一处巨大的幕帘前方。

透过这道幕帘,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侧影。

声音再次传来:“如果你的战果就是指那个赎罪营的小鬼,那可真是一个足够好笑的笑话。”

心司依然背着手,一言不发地望着这道幕帘。

“何况,你也根本没把他带来,不是吗?”吾獠的话语中透出一丝不屑。

“这的确是我的误判,我为此谢罪。”心司低下头去,“人类一方也有优秀的魂术师。”

“是么?但不巧,我并不想在这里听你夸奖那些两足爬虫。”吾獠正过身来,幕帘上的影子动了动,“我在问你,那个叫梨朵的士官,是什么情况。”

心司说道:“手术已经完成,无碍。”

接下来的一分钟,这空旷的大厅被沉默所笼罩。

“嗯……所幸你是及时赶到。”吾獠再次开口,“我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跟那家伙闹出什么问题来。”

“她行踪不明已经一年多,你为何会有此担心?”心司道。

“她若肯动手,黎约的城墙根本是纸糊的。”吾獠沉沉地说道。

心司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颔首。

“你也应该明白吧,整个兵团都已经乏了。”吾獠继续说道,“当然,在那之前或许是陛下的耐心先被耗光。”

“确实。”心司回想起了那些列兵略显疲倦的神情,“所以借这个机会,我也想向吾獠阁下询问一二,我们距离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攻城是否近了。”

“近,无限接近。”幕帘后的人影缓缓踱着步,“特锐尔王子殿下十日之后便会到达。然后我便会向殿下说明,我们目前采取的战略是多么的幼稚。”

“我赞成阁下的想法。”心司很清楚,吾獠对他说这些话的用意何在——自然是为了在军中寻求一位拥有足够分量的人物的支持。

即便是尊贵的王子殿下,在兵团之中也无法忽视两位三羽将官的意见。更何况,吾獠阁下的地位,可不是一枚羽章就可以代表的。

心司向着幕帘行礼致意,随后转身离开了大营。

十天之后吗?或许,在这个月末的某一天,那座矗立了百年的城墙就会轰然倒塌了。

他这样想。

…………

与此同时,黎约城内,人们也正在救治伤员。

第六街区原本是一片民宅密集区,但是自从开战以来,这里因道路枢纽众多而成了被邪种光顾最频繁的地带。

房屋的主人们大多早已逃去了庇护域,至于那些没有离开自家宅子的,则都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后来,随着末地兵团的进攻放缓甚至是停滞,这里恢复了平静。葛立顿城主在听取了几位决死队队长的意见后,便下令将第六街区改造成了一个大型医疗场所。

一部分住宅变成了伤员的收容所,还有一部分变成了储存医疗资源与设备的仓库。

屋外的空地也被充分利用起来,随处可见搭起的帐篷。一些轻伤员则会在这里得到治疗。

这里的空气总是沉重的,伤者的哀嚎也并不稀奇。

两名医疗人员匆匆走过,他们一前一后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浑身绑着绷带,形似蚕蛹的宪兵队队员。

这名队员,正是不久前差点遭到全灭的第二宪兵大队的幸存者之一。

他比较倒霉,在战斗中被敌人砍中十二刀,流血至休克,万幸是没有致命。而此人也是第二大队幸存的十六人中伤势最重的。

“哎。”第二大队的队长都克重重地叹了口气,目送担架被抬进了屋子。

“倒霉的一天!”他心中烦躁,想要从怀里掏出一支烟卷来吸上一口,却在这时才想起自己的右臂也被缠上了绷带

“至高神保佑,我当时真的以为我没命了!”

“啊,谁能想到我们会碰到那些怪物?青铜种!我从来没见过强悍到那个地步的家伙!若非决死队赶到,全都玩完啦……”

“……”

都克的身后传来那几个药管局研究员的声音。事实上,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就没有听过。

都克受不了了,他转过身去,快步走到正围坐在火炉边的三人面前。

“都给我闭嘴!”都克怒道,“就在你们这群蠢货庆幸的时候,我的部下们都已经去见厄斯特利亚了!”

三人被发怒的都克给吓了一跳,但是其中一人很快便嗤之以鼻:“都克队长,您这话说得就像是我们杀了你的部下一样?这说法未免也太滑稽了!”

“是吗?”都克怒极反笑,“难道是因为我一时兴起,队伍才会改变巡逻路线的吗?”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我就想知道,宪兵队巡逻,药管局跟着瞎凑合什么!”都克道,“你们要去寻那该死的样本!你们说说看那些东西究竟哪里吸引你们?药管局的人都疯了吗!?”

一名研究员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向着怒不可遏的都克连连摆手:“还请您小声些,这是保密事项。”

环顾四周,都克的怒吼确实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不过,所有人都很忙,他们只是看了一眼便匆匆走过。

都克一把揪过那人的衣领,在耳边低沉地说道:“听着,今天的事情只会发生一次。若是你们下次再敢擅自行动,我会亲自用枪打烂你们的脑袋!”

“当然,当然。”研究员讪笑着。

而在他的身边,另一名研究员却一直面如土色,似乎仍然没有摆脱恐惧。

“喂,罗比,你没事吧?”身边的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他没有回答。

都克早已经不想待在这里。虽然右臂有伤,但并不妨碍他骑马。

他要尽快赶回宪兵队基地,毕竟关于今天的事情还有一堆报告在等着他撰写,而总队长劳瑞斯阁下的当面质询才是最令他头疼的。

正当都克归心似箭地牵着马来到路边的时候,一辆宽大的马车几乎是擦着他的面飞驰而过。

都克被吓了一跳,这让他的心情变得更糟。

“混账!驾车不看人?你们是赶着去见至高神吗?”都克发现马车在前方停下了,于是毫不留情地骂道。

马背上跃下一人,略带歉意地向着都克鞠躬。

“你是属于哪块的?城市卫队吗?”都克径直走向那人,大声说道:“我是宪兵队第二大队的队长都克。第六街区是重要的医疗区域,然而你们一通乱闯,我很怀疑你们没有获得哨卡的允许,现在出示你们的证明!”

他话音刚落,马车前厢的门打开了,一名戴着军帽的少女轻巧地走下马车,长及腰的马尾发辫在身后飘动。

都克面色一呆。

“第九决死队……弥,弥可雅领队?”

“哼,出示你妹。”弥可雅白了他一眼。

“非常抱歉!是……是我失言了!”都克连连躬身致歉,随后又不解地问道:“可,您怎么会来?”

这时,后厢的门也缓缓拉开。

三名来自第二决死队的队员环抱着一个足有两人高的银色“蛋壳”下了车。

“你也好意思问?”弥可雅看了一眼那蛋壳,眼中透出焦急,“就是为了救你们宪兵队,我家萌新才被困进这玩意儿里面。别告诉我你忘了,都克队长。”

“萌新?那个赎罪营的沃夜西是……九队的队员?”

明白过来后,都克无话可说,脸色也沉了下去。

他当然不会忘记。毕竟在数个小时前,他亲眼目睹了沃夜西被那些银灰色粉尘吞噬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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