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奇怪的世界。

并非是因为我现在身处其间,拿这世界与我原先所处的世界做对比才做出这样的结论,不是这样,事实上,最开始的两天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来,尽管如此,我还是下了这样的结论。

据我的狱友(也就是那个强壮的男人)所说,我们所处的地方叫做格萨斯城邦,地处曲罗河与雷鸣山脉之间,我自然也不知道这两个地方是哪里,但照旧没有妨碍我继续听下去。

“格萨斯城是这附近最大的城邦,也是最讲究法律的势力,我们被抓到这里来当犯人,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他说,“如果落在其他势力手里,好一点的下场便是当一辈子的奴隶,最坏嘛,便是被制成肉干充当食物。”

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平常常,像是对自己说的话根本就不在意,或是觉得这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正是这样的态度让我觉得未来一下子灰暗起来。

除此之外,我还向他询问了许多事,问他知不知道地球,知不知道手机,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当我像他描述这世界上存在着用小盒子便能互相沟通说话的科技,或是载人在天空中飞翔的铁鸟时,他反而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还拍了拍我的肩膀,搞得我很有些不知所措。

但总而言之,我的确是来到了不同的环境里来了,并且这里的不同,不只是乘着火车,乘坐飞机就能弥补的。

我先开始觉得黯然,但随即又想到,在某种程度上,自己是迎来了第二次的生命,转换了角度这样想,我又一下子振奋了起来。

“你知道我的左手是怎么丢的吗?”

有一天,我朝这个男人问道,他先是用一种惊疑不定的表情看着我,在确认了我是真的不知道后,才深深的叹了口气。

“忘记了吗?忘记也好吧……”他的语气大有深意,简直就是在吸引我继续往下问,终于在我的死缠烂打下,他才勉强开口道,“我听说你是为了救助别人才失去的这条手。”

原来这事情发生在大约一周以前,也就是我根本还没有到这里来的时候(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猛然想到自己的穿越方式说不定是魂穿)。

在监狱的管理层中十分流行一种玩法,就是将两个犯人拎出来要他们举行搏斗,胜者可以获得加餐以及免除劳动,败者则失去他唯一的事物,也就是生命。

这种事情原本与我(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无关,但一天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聚集在露天的施粥场,突然有士兵进入人群中拉人。

“搏斗开始了,想要获得加餐的人都来报名!”他们大声嚷着。

嘴里说着报名,但其实他们选择参与人选的手段却相当强硬,很快拉了不少人出来,我最开始只是一旁看着,但很快有不正常的事情发生了,一名士兵揪着离我不远处的女性不放手。

“你被选为光荣的搏斗者了。”他笑着抓住女人的头发把她朝人群外拉。

“女人?”我忍不住朝男人问道,“我还以为男女是分开来的呢,我可从来没在这里见到过女人啊?”

男人再度露出无言的表情,像是觉得连这种事情都忘记的我是很不正常的,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在格萨斯城邦……不,是在这片大陆,女人永远和资产是等义词,长得漂亮的会被上位者收为禁脔,不漂亮的也会被下面的人糟蹋,只有那些确实无法下嘴(我有些被他的形容吓到)的犯罪者才会被打发到这里来。”他沉默了一下,继续说,“不过那天那个女人是很漂亮的,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是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情,但很明显,在这个地方拥有那样的美貌是很不安全的,所以才会被牵扯到各种各样的事情里吧。”

他告诉我,那个时候女人一路挣扎,但还是被强行的拖到众人的面前,并且不只是那些士兵,不只是看守,不只是这些人,连犯人们也在笑,他们瞪着那个被拉到台上的女人,像是第一次认识到这个世界存在着色彩,像是淤积在心里的一切的不快,恐惧,愤怒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他们痛骂她,骂她表子,有的想要冲上前,但又被士兵打回来。

“然后你就上去了,是因为怜悯那个女人呢,还是因为想要寻死呢?我不知道,但你上去了,很利落的把试图阻挡你的两个士兵打趴在了地上。”

我有些目瞪口呆。

我知道哪些穿戴着铠甲的士兵所拥有的是什么样的能耐,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曾经看到一个士兵只用单手就将一个犯人拎到空中然后扔出去,我这辈子也不会想要和那样的对手打架。

“你说我打趴下了他们?你是听谁说的?不会是搞错了吧?”

“不会错的。”他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斩钉截铁,我也就失去了继续质问下去的动力。

“那接下来呢?”我问。

“接下来,你继续往前走……”

我继续往前走,然后再次被人挡下,这个人十分高大,全身包裹在银色的铠甲当中。

他从高台上下来,也许是脑袋被头盔罩住的原因,声音显得瓮声瓮气,“停下,犯人。”

我没有停,反而向他冲了过去,那男人抽出腰间的巨剑,剑上闪烁着银色的光芒,然后……

我失去了左臂。

你应该能够想象到听完这故事后的我是何等的震动,我附身(我不知道用这词合不合适)的这个人居然还是个不大不下的英雄人物,我猜,在他入狱以前,说不定还是个罗宾汉那样劫富济贫的好汉。

但现在怎么样呢?现在附着在这具身体上的,是我这么个什么用处也排不上的软蛋,就连手上的剑也挥舞不动。

我现在站在战场上,喊杀声到处都是,街道上有人在奔跑,那些大概是平民吧,穿着亚麻布的衣服哭嚎着,已经有许多倒在血泊当中。

“格萨斯万岁!”

“为了歌利亚的荣光!”

这两种喊声在这片战场(说是战场其实一定要说的话不过是巷战,我猜侵犯者已经攻破了城墙,但再想想,我也不知道这地方到底有没有城墙这玩意儿)此起彼伏,穿戴着齐整的银色金属铠甲的大概是我们的人(这其实我也不确定,不只是敌我分辨困难,就算是这座城的守护者,其实也算是我的剥削者,况且我才到这个世界三四天,根本没有参加什么阵营的机会啊,到处都没有自己人……嗯,或许那个壮硕男人算一个,但他现在到哪里去了?说是今天出狱,难道已经走掉了吗?),一些穿着不齐整装束的男人大概就是那什么歌利亚教派,我对他们毫不了解,是食人族也说不定,况且看他们到处烧杀抢掠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我们的解放者。

腿在发抖,我很想就这样逃跑,最好离得远远的,但很无奈的是,不知何时我已经处在第一线上,而且也许是因为我手里的大剑过于醒目,已经吸引了不少目光,果不其然,有人朝我跑了过来。

“为了歌利亚的荣光!”

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只知道说这一句话,总之这个人一边大叫着一边朝我跑过来,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转念就想逃跑。

但我旁边的人却比我行动的更快,他也是我狱友中的一员,平时不爱说话,我也不认识他,但他此刻倒是显出杀伐果断的气质,大咧咧把武器一扔转身就跑。

“怯懦只会带来死亡!”

在我们的身后有一小队士兵,其中一个手里拿着那逃跑狱友的脑袋,把它插在剑上摆来摆去。

“向前,向前!”

士兵们齐声大喊。

我猜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我用右手紧紧的握住剑柄。

来吧。

来吧。

如果那个壮硕男人说的话不假,这具身体应该有着相当强的潜力才对,虽然断了一只手,但无伤大雅,可以的,我是可以的。

来吧!

哀嚎声,金铁交击声,不断有人变成尸体,鲜血浇在地上,我也要变成这战场的一部分。

我是可以的,我是可以的。

我对自己说。

尽管在此之前自己一次也没有杀过人,但现在已经没有可供我犹豫,逃避的余地了。

只能去做。

然后活下去。

那个朝我跑过来的人已经尽近在咫尺,我甚至能看到他癫狂的表情,看到他的络腮胡,看到他微微溅出来的口水。

他手里拿着大约八十公分的短剑,朝着我的喉咙割过来。

为了歌利亚的荣光?

我突然想。

这到底算个什么口号?

有什么意义?

这其中的意义,值得付出这么多人的死亡吗?值得这么多人为之哭泣吗?

我怎么也不理解。

壮硕男人说我是个好人,我也一点都不理解,或许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个好人,但我绝对不是,也不想当个好人。

我已经厌倦了被当做好人了。

作为好人,根本一点也没有好处可言。

这样想着,我将身体微微后仰,堪堪躲过划过的剑,然后让手里的剑翻转剑身,直直的朝前刺。

真是锋利的剑啊……

我想着,一点也没有阻碍的手感,**那人的身体里像是**豆腐里似的,是因为开了血槽吗?血从伤口泉水似的喷出来。

男人震惊的看着我,“啊……”的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得出来,保持着那张震惊的面孔死去了,他到底在震惊什么?在为什么感到震惊?难道他杀了这么多人,到这个地方来杀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别人杀死吗?

我突然觉得一阵悲哀,情不自禁的放开手里的剑,坐倒在地上。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